庚子八年的暮冬漫長而寒冷,京畿之地近來多發詭事,木棉河的恩怨局雖解開了四菩薩廟的真相,可籠罩在京城的陰影並未就此散去,天子依舊命懸一線,所幸天下佛道魁首金禪子祖師奉旨牽馬入宮,為病榻上的天子燃起續命燈,延續性命。
江湖上那邊陸續收到風聲,說武當的人並未結果掉那密禪宗法王的性命,而是將這作惡多端的僧人押送回八百裡武當山聽候發落,以少林為首這些僧人和以天師府為首的道人則對此事抱定冷眼旁觀的態度,沒過半月,皆是各自打道回府。
至於廟堂上的風波那更是腥風血雨,太子監國看似奉天承運名正言順,其實完全伸展不開拳腳,處處受到相黨派係門生的強力掣肘,其中試圖推行的新政更是在秦清泉授意下被朝中文官集團打壓得一敗塗地,成了一紙空文。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一旬的光景,京城的防禦體係在柳千秋的指揮下有序地運轉起來,在大內禁軍,刑部和三司衙門的聯合強力,捉拿了不下一千人的魔道妖人,其中將半數以上膽敢反抗的魔頭就地正法,殺雞儆猴之後,算是為朝廷找回了一絲顏麵。
此消彼長,當下朝廷迫切需要一件能夠安定民心、穩定局勢的大事來“衝喜”。鑒於京城鬨鬼案久未破獲,凶手遲遲未能落網,內閣經商討後,決定將原定於開春舉行的科舉考試提前至除夕之前,這在曆史上尚屬首次,且破天荒地放寬了條件,不拘泥於出身,唯才是舉!消息一經坐實,舉國震動,尤其是天下的寒門士子如潮水般迅速湧向京城。
更令人震驚的是,年過百歲的文壇大家孔老夫子帶領鬆山書院門下三千學子已經下山,浩浩蕩蕩奔赴京城之地,世人都說這是孔大家的文壇收官之行,就是要坐鎮京城,為天下寒門見證那“鯉魚躍龍門”的場麵,畢竟這位先後帶出百裡山,張清正兩位儒家聖人的老人已是年歲無多,所謂的這次下山是第一次入世,也是最後一次出世。
京城之地就算上隻論外城那也是寸土寸金,就算是最末等的客棧,也萬萬不是這些寒門士子可以住的起的,更何況朝廷此舉無形中動了太多權貴的利益,這些豪門貴族哪個不是皇親國戚,哪個不是名家貴士個個家大業大,每年科舉的官帽子就那麼多,一個蘿卜一個坑,天下寒門子弟每多了一分希望,那些個不學無術卻家底殷實的貴胄家族就少了一分機會,這讓那些向來喜歡報團的京中華貴怎麼接受的了?
接下來的幾日,禦史們的彈劾文章如白雪般飄入東宮的案台上,矛頭所在皆是對準了那位提議此事的何歡大學士,何歡那邊的應對倒也簡單,直接就是告病臥床不上早朝,何歡居住的那座先帝禦賜的明溪府自那開始,足足一旬都是大門緊閉的狀態。
今日冬雪微停,天光還算明媚,一輛馬車在明溪府前緩緩停下,走出來的一個年輕公子拎了兩壺好酒,上前輕輕叩門。
門房是個麵色萎黃的老仆,慢悠悠打開府門的一條縫隙,探出腦袋打量了年輕的訪客一眼,悶聲道:“閣下有什麼事?”
那年輕人滿臉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琉璃酒壺,兩壺相擊發出了叮鈴咣啷的清脆聲音,“老人家,我是你家老爺舊識,來找他喝酒,煩請您老通報一聲。”
那門房老仆先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沒好氣道:“閣下不知我家老爺病了不成?怎能與你喝酒?不如公子告訴我姓甚名誰,我轉述老爺,隻待老爺身子好轉,再登門不遲。”
這話語氣強硬,很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哪知那年輕公子竟然充耳不聞,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仍是微笑道:“喝了我的酒,你家老爺的病自然就好了。”
門房感到莫名其妙,隻道是尋釁鬨事的瘋子,啪的一下重重地關上了府門。吃了閉門羹的年輕公子也不惱,直接在府門前的台階上坐下,自言自語道:“你家何老爺沒有口福咯。”
年輕人拔開酒壺塞子,自顧自迎頭灌入口中,那酒果真是如同玉露瓊漿,酒氣四溢,一絲一縷飄進了那鳥語花香的明溪府,府邸的主人是個老酒蟲,當時就在門口,這哪裡忍得下這小子獨享仙茗,當即就踹門衝出一把奪過空了大半的酒葫蘆,罵罵咧咧道:“劉子明,好你個臭小子!真就自己喝啊?”
劉子明抹了抹嘴,笑意溫和道:“沒辦法呀何老,你家仆人不讓我進去看你,這仙瓊隻能我自己享用咯。”
告病不朝的何大學用手輕輕搖晃了一下還剩“半壺”的酒水葫蘆,湊到鼻尖嗅了嗅,奸笑道:“我就知道,劉小子,整座京城就你小子能治我的心病,沒想到這麼快就“藥”到了。”
劉子明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散道:“還不請“大夫”進去坐坐?”
大學士何歡不緊不慢地將酒葫蘆係在腰間,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時隔半月的明溪府大門第一次開了正門。
一老一少邁過府門,沿著那座由工部侍郎林冠英監造的仙府樂宮徐徐前行。此明溪府修築八座點樂台,招攬京都樂班識曲之士,乃南陵境內音律勝地。傳聞南陵宮廷首席,音道樂聖宋延年大師與這何大學士乃伯牙子期之交,情誼深厚,宋樂聖辭官後便久居此閣,與老友研討樂理。
四合院內,八十裡地,皆是人間仙樂,也難怪何大學士能耐得住不入國學不管朝政的“寂寞”,常待此地修身養性,未必輸給道家真人求仙問道,未必豔羨佛門高僧六根清淨。
劉子明在一座製式恢宏的樂府樓閣旁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感受那閣樓之上傳來的妙音陣陣,韻律悠悠,不禁心曠神怡,感慨笑道:“不愧是做出《美人曲》的宋大家隨手一彈就是千古音律,何老雖未必有口福,然而耳福著實不淺呐!”
何歡向樓閣上看了一眼,神色自若,搖頭道:“再美的曲子天天聽也難免膩歪,可這美酒就不一樣了,再來個十壺八壺的都喝不膩的。”
劉子明聽出言外之意,淡然笑道:“有的,我這次回來,彆的沒有,百花酒嘛……何老要喝,管夠。”
“當真?”何歡揉了揉粗糙的臉頰,麵露喜色,拍了拍劉子明的肩膀,道:“大氣!不枉老夫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
劉子明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過,我們這算是觸碰了秦相的底線了,何老堂而皇之動用內閣力量乾預吏治,就不怕報複?”
何大學士揮了揮手,沉吟道:“這個不用擔心,如今的秦清泉和當年的那個權力滔天的權相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這幾年來老夫已經逐漸接過了內閣大權,加上你小子打亂了相黨在坊間的布局,就算是切斷了他們的後援力量,加上朱宏一死,他那一脈已然分崩離析……相黨內部也亂得很嘞,我這一手隻是順勢而為,想要打垮我,他秦清泉就要想想能否承擔朝綱崩壞的代價……”
“隻要這些出身寒門的讀書人能按步照搬考入功名,就能填上那些相黨官員的官帽子,隻是何老您要知道,秦清泉根本沒想過親自入局,他隻要煽風點火挑撥離間一番,那些世居京城的權貴集團自然會向您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