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樹上的鳥雀,有人拿著竹竿捅了它的窩,它也會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的罵罵咧咧,甚至在人的頭上拉翔抗議啊。
在現代留學十年。
趙煦跟著自己的老師,翻閱、查證了無數史料,也看了無數私人筆記的案例和後人的研究。
所以,趙煦知道的。
司馬光入朝,舊黨上台,是人心所向,是大勢所趨。
這一點,甚至就是如今在都堂上的新法乾將們,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馮景看著自己眼前的天子,那張微笑著的小臉。
他知道的,這位少主有自己的想法。
而且這位少主的想法,他難以揣測。
隻能是低下頭去,小聲的問道“大家,這樣說來,司馬相公馬上就能入都堂了?”
趙煦微笑著搖搖頭“早得很!”
雖然慶曆興學運動和伴隨的古文複興運動,讓大宋文壇,完全的徹底的拋棄了漢唐舊儒們的訓詁注疏與經義。
可儒家思想的內核沒變。
就算是趙煦登基,不也要五辭三讓?
何況是司馬光這樣一個大臣?
再說了,司馬光資序不足啊!
他的寄祿官,雖然已經升到了太中大夫,但這個寄祿官官階,完全是因為在洛陽做了十五年的留守西京禦史台和提舉崇福宮來的。
想要被拜為執政甚至是宰相。
司馬光還缺一個至關重要的知州資序。
他需要去做一任知州。
至少是名義上,被除授為一個重要地方的知州。
隻有這樣,他才有資格,被拜宰執!
馮景咽了咽口水,問道“司馬相公不會馬上入朝?”
“誰知道呢?”趙煦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馮景“司馬公,是大行皇帝托孤顧命的師保!”
“是國朝有數的文華上科,天下士人的楷模!”
“便是我也要以禮相待!”
“如此人物,若不能入都堂,拜為宰執,天下人肯定會失望的!”
馮景深深的低下頭去,再也不敢試探趙煦的口風。
趙煦心裡笑了一聲。
對這些內臣們,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試探風向,總想著投機的心思,趙煦心裡麵和鏡子一樣敞亮。
而且……
何止是內臣是這個樣子啊!
趙煦扭頭看向宣平坊禦史台的方向。
他知道的!
很可能就在此時此刻,就在現在,禦史台裡的烏鴉們,就應該已經飛到了樹梢上,正在觀望風向。
投機!
官員的天性,也是人性。
就像那個熙寧變法時代,被天下人口誅筆伐的鄧綰所言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
尚書新省,都堂令廳上。
昨日的歡快氣氛,已經消失無蹤。
現在,從章惇到李清臣再到張璪,三位三省執政的臉上,都掛著濃濃不安。
司馬光,入京了!
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打在整個都堂裡。
打的每一個執政,搖搖晃晃。
司馬光!司馬君實!司馬十二!
人的名,樹的影啊!
人還未見到,僅僅是其抵達京師的這個消息的衝擊波,就已經讓人搖搖欲墜,內心惶恐不安。
那可是司馬光!
寫資治通鑒的司馬光!
在洛陽反對了新法十五年,始終如一的司馬光!
人品道德,天下無雙,才望學識,幾乎無人能及的司馬光!
一直以來,能做司馬光對手的。
隻有如今隱居江寧的荊國公!
在坐執政,在司馬光麵前,不過是晚輩,是後世,是幸進少年!
根本不夠看!
何況,伴隨著司馬光抵京的消息。
還有一個讓所有人都坐立難安的消息。
司馬光抵京,還未入城,就在官道上被數千人圍觀。
根據開封府的報告,無數人都在官道上,圍著司馬光的馬,哭著喊著,要讓他留下來,不讓他回洛陽。
據說,司馬相公的呼喊聲,一直從金明池持續到汴京外城的新鄭門。
一路上,司馬光都是被數千的百姓簇擁著、擁戴著。
據說入城後,連城門衛兵、開封府的鋪兵、左右都巡檢的胥吏,都跑去圍觀和擁戴。
這就是人望!
也是人心所向!
在這種浪潮下,都堂上的每一個執政都知道。
他們無力對抗!
因為,這樣的情況,曆史上發生過。
東晉的謝安!
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
當人心,開始轉移,當汴京百姓開始擁戴一個舊黨大臣。
現在,哪怕是最堅定的新法支持者,也開始心灰意冷,開始沮喪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