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宰相能做三年,就算是深得信重了。
所以,每個在任宰執都得在任上就好好想想,自己離開朝堂後,誰來接替自己的事情?
安丞頓時就笑了起來“子宣言重了,言重了。”
“隻是在下人微言輕……”
曾布一聽,立刻秒懂,連忙道“若厚卿公,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麼來日,若厚卿公需要在下的時候,在下願效當年荊國公與康國公故事。”
韓絳和王安石兩個人在熙寧年間,你辭相推薦我,我辭相推薦你,如今在政壇上,無人不知。
安丞聽著,露出笑容“子宣言重了!在下儘力試試吧。”
……
趙煦這個時候,正在專一製造軍器局內,觀看著燕援帶隊組織的新型神臂弓試射活動。
數十名魁梧的禦龍直,站在靶場上,集體用腳給神臂弓上弦。
然後,一一抬起來,瞄準前方箭靶。
噗噗噗!
弓弦震動之聲,不斷響起,一個又一個靶子,被特製的破甲箭頭打的粉碎。
趙煦看著,始終保持微笑。
“沈提舉,此弓如今每月可產多少?”趙煦回頭問著侍立在旁的沈括。
沈括答道“奏知陛下,臣等奉陛下旨意,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設立弓弩司,以陛下之命,命匠人專則一事,賴陛下之智,如今弓弩司所產神臂弓教過去大增。”
“舊法一月,不過能產百餘,采用新法之後,神臂弓每月已能產三百有餘。”
“善!”趙煦微笑著點頭“卿等皆為國立大功矣!”
一個月三百餘把改進型神臂弓。
一年就是將近四千把!
已經完全可以滿足大宋目前需要了。
“朕自不會虧待,上下諸卿!”趙煦說著,就讓馮景上前,宣讀了他擬好的旨意。
沈括減磨勘一年,賜蜀錦數十匹,加職錢十千,弓弩司官員,皆減磨勘兩年,有關工匠,月俸增加一貫。
頓時,所有在場的官吏,紛紛跪下來謝恩。
沈括更是趁著謝恩的時候,拜道“臣乞陛下為新弓賜名!”
他記得很清楚的,先帝是最喜歡給各種各樣的事情賜名的。
譬如神臂弓之名,就是先帝禦賜。
此外,沿邊各路的所有新建寨堡,也皆是先帝禦賜。
父子一體,沈括感覺這位應該也很喜歡賜名。
趙煦聽著,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賜其名曰克敵吧!”
“願其於沙場上,儘破我大宋之敵!”
“臣等謹奉旨意!”沈括再拜。
這個時候,石得一悄悄的從人群中,走到趙煦身邊,低聲說著“大家……”
趙煦和他早已有了默契,立刻側耳過去,石得一於是附耳道“方才探事司來報,戶部尚書曾布似乎在樊樓上,約見了同知樞密院事安燾之弟安丞。”
趙煦點點頭。
在他掌握了探事司後,朝中有幾個大臣的公開行蹤,就一直是他對探事司的要求必須掌握的東西。
曾布這個在他上上輩子,最後背刺了他和章惇,將趙佶扶上台的二五仔自然是重點監測對象(真不是因為曾布在日記裡造他謠!)。
當然了,趙煦也隻是要求知道,這些人的公開行蹤,其他東西就沒什麼興趣知道了。
但就算是這樣,趙煦也知道了不少人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石得一卻繼續說道“那個安丞,前些時日曾去過永泰坊。”
趙煦這才正色起來。
周圍的人,看到這個樣子,也都識趣的退開了一些距離,免得聽到一些不該聽的東西。
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然後問道“汴京城有和永泰坊相關的謠言嗎?”
石得一搖搖頭。
趙煦明白了,於是吩咐道“不必管。”
雖然說,大宋祖製,禁止宰執大臣私下密切來往。
可是從立國開始,宰執大臣們就一直在密切往來。
好多人還是兒女親家,甚至是父子、翁婿接替為宰執呢。
所以,這個所謂的祖製,其實都隻是需要用的時候,才會被人想起來,當做罪名。
不需要的時候,基本沒有人管。
就像現在,因為趙煦比較注意這方麵的事情,所以宰執們都會隔一層。
幕僚、子侄、兄弟,成為了他們之間的傳話筒。
皇帝也不可能真的禁止他們之間有任何往來——這樣的話,也就不要做事了。
當然了,紅線是肯定存在的。
越過那條線,必然遭到鐵拳重擊!
不過,每個皇帝的紅線都不相同。
像仁廟,基本很少管這方麵的事情,以至於嘉佑時代的老臣,甚至敢直接逼宮要求立儲!
而趙煦的父皇,對這個事情比較敏感。
除了王安石,誰都不能和其他宰執有太過密切的行為,更不要說共進退了——即使是王安石,熙寧時代的朝堂上,也安插了大量反對派掣肘。
到了元豐時代的宰執大臣,就基本都是彼此的政敵。
你像樞密院的韓縝和安燾,就是死對頭。
東府的宰相王珪、蔡確,更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
也就是李清臣和章惇可能關係還不錯,但他們兩個人的性子,完全湊不到一起。
到趙煦這裡,自然也有紅線。
隻不過他的紅線比較靈活,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要求。
伱像章惇的話……
基本百無禁忌。
因為趙煦對章惇絕對信任!
而曾布,就是另外一麵了。
用歸用,但絕對不信任!
所以,要監視他的日常活動,要關注他的行蹤,防止這個二五仔背刺。
但也不至於,曾布隨便做點出格的事情就有什麼應激反應。
曾布這個人,除了人品不行外,能力還是不錯的。
倒是安燾的兄弟,居然去過永泰坊?!
趙煦想了想,和石得一說道“石得一,去和童貫打個招呼,下個月就搬家吧。”
“長久留在一個地方,有些顯眼。”
他現在倒不怕,被人發現他私底下搞的這些小動作。
但,那些孩子就未必能承受,外界探視和窺伺的眼光了。
“此外,派人去敲打一下安燾的那個兄弟。”
“告訴他,不信謠,不傳謠,才是大宋的好臣民。”
“諾!”石得一躬身退下去。
但他離開沒多久,就再次返回了,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是郭忠孝。
趙煦的眼睛,驚訝了一下。
郭忠孝就已經來到了趙煦麵前,躬身一拜,將手中的一封被火漆密封的奏疏舉在手中“陛下,廣西走馬承受公事高遵惠奏報。”
趙煦立刻說道“快快呈上來。”
高遵惠可是帶著他的任務去的廣西。
他也一直在等著高遵惠的報告,可惜,一直沒有等到。
這就讓趙煦有些著急了。
他可是迫切的想要知道,甘蔗到底種下去沒有?
若沒有及時種下,恐怕就得等到明年了。
郭忠孝將高遵惠的奏疏,高高舉起。
馮景立刻就走過去,將之接下來,然後送到趙煦手中。
趙煦接過奏疏,先查看了一下火漆,沒有破壞的痕跡。
這就說明,這封高遵惠的報告,在離開高遵惠手裡後,就沒有被人拆開過。
趙煦點點頭,然後拆開奏疏,打開來,放在手中看了起來。
高遵惠的奏疏,就說兩個事情。
第一,他已經按照要求,抵達了順安州,並在歸化州知州儂智會、順安州知州儂盛德的幫助和協助下,開墾了一千多畝荒地,種下了從東南的明州、常州、蘇州等地找到的甘蔗苗,現在一切都好。
同時他也給儂智會、儂盛德兄弟說了不少好話。
說他們忠厚質樸,為人誠實雲雲。
這第二件事情就有意思了。
高遵惠上書說,上蒼有好生之德,聖人有仁恕之教。
他擔心,王師南征,打進交趾後,可能會有人濫殺無辜,殺良冒功。
這恐怕會損害王師名聲,有損陛下聖德雲雲。
而高遵惠認為,這種事情,僅靠朝廷下詔約束將校,是沒有什麼效果的。
因為‘士卒粗鄙,不識聖人之教’。
於是,高遵惠說‘臣乞陛下,以財帛贖其人民’。
這就是要讓朝廷下令,將俘獲的老幼婦孺活口,也算作軍功。
這樣,士兵們就不需要殺良冒功,也照樣能得到賞賜,也就沒有人會去隨意殺害交趾百姓了。
趙煦幾乎全程笑著,將高遵惠的奏疏看完。
他的內心無比欣慰。
誰說我大宋外戚,都是貪弊好色之輩?
看看人家?
事實證明,外戚隻要用的好了,還是可以利國利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