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影響最大的人是晏幾道,居然在十天內,寫了四首詞,稱頌蘇軾的登州魚乾。
而且每一首都是在汴京名妓的見證下,在那勾欄裡一邊吃海魚乾,一邊抱著美人寫下來的。
一下子滿城風雨,登州魚乾在幾天內,就被全開封府的人都知道了。
便是那些販夫走卒,也知道了,登州的魚乾便宜又好吃。
最後,就連一直隱居江寧的介甫相公,也出來湊熱鬨。
寫了一首詞,遙相呼應。
甚至還改了蘇軾的菜譜,推出了更適合江寧寶寶體質的紅燒登州魚乾。
還親自推廣,寫信告訴其他人——大家都試試看,老夫吃了,很好吃的。
當時,張璪就已經感受到危機了。
因為登州魚乾,從此供不應求,大賺特賺。
蘇軾的政績,也蹭蹭蹭的往上漲。
甚至帶動了登州附近的萊州、密州等地,也開始了大佬特撈,曬製海魚乾,然後統一冠名登州海魚乾,銷往各地。
今年開春後,這個勢頭更加無法阻擋。
登州那邊甚至出現了好幾個專門製造漁船的船廠,用的還是金明池裡那個用來修龍舟的大奧的技術。
四月份,蘇軾寫詞,對章惇大加吹捧,五月,章惇的回應就來了。
兩人的詩詞,全部被汴京新報、汴京義報,全文刊載,傳唱汴京,然後轟傳天下。
上個月,蘇軾的那首詩也是一樣。
以至於,現在汴京的孩子,都知道登州產鹽,而且很便宜!
如今,蘇軾在登州,又要搭上國家恢複蠶鹽法的東風。
一旦蠶鹽法落實,登州的海鹽、魚乾就會乘著這股東風銷往天下各路。
到了那個時候,蘇軾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當代的循吏代表。
蘇軾過的越好,他張璪就越有危機感。
沒辦法!
誰叫當年,他做的事情,實在太下作了一點呢?
韓絳聽著,點點頭,對張璪的處境表示理解。
這都是烏台詩案惹出來的禍!
而張璪是深度參與烏台詩案,而且恨不得讓蘇軾去死的那幾個台諫官之一。
甚至,當年張璪為了和蘇軾劃清界限,還公開燒掉了蘇軾送給他的文章《稼說》。
若是一般人,做這樣的事情,可能還有轉圜餘地。
蘇軾將來功成名就,甚至還可以故作大度,一笑了之。
這個事情的關鍵就在,張璪和蘇軾關係很不一般。
兩人在烏台詩案前,既是同年,也是同僚,還是知己好友。
曾經一度要結兒女親家。
這事情一鬨,兒女親家自然成不了。
兩人之間更是反目成仇!
蘇軾去年起複回京的時候,張璪派人去請他登門還寫信致歉,希望得到原諒,卻被對方無視。
這些事情,韓絳略有耳聞。
所以,他知道張璪的訴求了。
攔一欄蘇軾的升遷!彆叫蘇軾升官太快!
可問題是……
這事情是他能攔得住的嗎?
也不想想,蘇軾的詩詞,為什麼一出來就立刻轟傳天下?
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此外,蠶鹽法到底是個什麼由來,韓絳自己心裡麵是明明白白的。
沒辦法,韓絳隻能道“邃明啊,這樣吧。”
“等到今年官家聖節,蘇軾回京述職的時候……”
“老夫請張安道、蘇子容出麵,在老夫府上擺上一桌,將蘇子瞻請過來……”
“屆時,酒桌之上一笑泯恩仇!”
正好,韓絳聽說,蘇頌最近和沈括走的很近,兩個人甚至有幾天都是‘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而張方平、蘇頌都是蘇頌的長輩。
兩個長輩出麵說情,加上自己這個宰相出麵,蘇軾不看僧麵看佛麵,再怎麼也得給蘇頌、張方平和他韓絳一個麵子。
原諒?大概不可能。
但不再糾纏過去,不再記恨曾經,還是有希望的。
張璪聽著,猶豫起來“就怕蘇子瞻嘴上諒解,在心中記恨!”
他自問自己若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那肯定不管誰出麵,這輩子絕對記這個死仇了!
要知道,烏台詩案可是生生打斷了蘇軾的仕途,不止連累他最愛的弟弟蘇轍被貶數年。
更牽連了好幾個好朋友,也跟著一起倒黴被貶。
其中駙馬都尉王詵,更是直接客死他鄉,連屍骨都不得入葬祖墳。
而他張璪,是烏台詩案所有參與方中,最對不起蘇子瞻,同時也是傷害他最深的人——張璪不會忘記當年,蘇子瞻在禦史台看到他的時候的恐懼神色。
所以,蘇軾若是得意了,位高權重了。
會不會清算他張璪?
考慮蘇軾比他小四五歲,很可能將來他死了,蘇軾卻正好手握大權。
到時候,蘇軾會不會學蔡確,清算他張璪的子孫呢?
所以,張璪是絕不願意看到蘇軾回京,出任四入頭之一的權知開封府的。
韓絳聽著,微笑著說道“邃明不必擔心,屆時,還有一人也會在場的。”
“誰?”張璪好奇起來。
“沈存中!”韓絳輕聲說道“有他在場,邃明可放心。”
沈括現在是官家身邊最信任的近臣之一。
其執掌的專一製造軍器局,乃是先帝留給當今,要子孫相傳,父子相繼的產業。
所以,提舉專一製造軍器局在朝中的地位,也越發的重要起來,如今已經被人視為新的執政拜任途徑。
有沈括在,蘇軾若是嘴上原諒他張璪,但未來卻借故打擊報複張璪。
沈括自然會有反應的。
張璪聞言,終於大喜“如此就有勞恩相了。”
他一直想著和沈括搭上線,奈何沈存中回京後,生活極為規律,幾乎就是三點一線——官衙、家還有入宮彙報。
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感興趣,也不敢有興趣——沈括妻張氏的威名,現在已經傳遍汴京。
如今有了機會接觸到這個未來朝中的一方勢力代表,張璪自是歡喜不已。
……
送走張璪。
韓絳端著茶盞,喝著已經涼下來的茶湯,眼中目光灼灼,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口吩咐道“去將諭兒叫來。”
不久,他最小的孫子韓諭就到了他近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低聲問道“大人喚孫兒?“
“嗯!”韓絳起身,道“準備一下,隨老夫去右相家裡拜謁。”
韓諭驚訝了一聲“孫兒年幼,恐不知禮數……”
“無妨!”韓絳笑起來“汝不需要帶嘴巴去,隻要帶上耳朵就行了。”
“再說了,汝與呂晦叔之孫呂好問,同在禦前,為官家伴讀,如今暑休,正該好好親近親近。”
韓絳自從他的長孫韓宗道在成都府那邊闖了禍以後,就把全部的精力和關心都放在了韓諭身上了。
在他眼中,韓諭已經成為了唯一一個可以保持靈壽韓氏威名的繼承人了。
沒辦法,他就剩下這麼一個,還有點希望的孫子了。
至於兒子們?
老實說,他現在和文彥博一樣,感覺這些兒子,還是在家裡躺著比較好。
出去的話,難免和韓宗道一樣被人利用,被人當槍使!
若是那樣,韓絳寧願這些人在家裡麵天天花天酒地,吃喝玩樂。
如此,至少他的家產,還足夠讓這些不孝子禍禍。
不至於哪天在外麵闖了大禍,連累宗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