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淩之又問,“會下很久?”
霜霜道,“月餘吧。”
薛淩之蹙了一下眉頭,心想,一個月,太久了,他默然沉思片刻,對她道,“去把窗打開。”
霜霜提醒說,“公子,外麵雨很大。”
薛淩之挑眉看向她,那一眼輕飄飄的無甚威力,卻震懾十足,“去開。”
霜霜立刻噤聲,跑去將窗戶打開,窗戶一開,大風卷著狂雨一齊湧入室內,薛淩之看著這樣的大雨,想著若是再這般耽擱下去他就看不到雲京城裡一年一度的文韜書策會了,他不由得想到了來之前,來之前他父親囑咐他,無論如何,要讓段蕭背上一個治州不當施力不為的罪名,他應下了,因為當時他覺得這是一件容易且又極小之事,很快就能辦妥,來回花不了多少時間,可如今,怕是要滯在這裡很久了。
一場大雨,下在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陡然起身,去隔壁的房間找暮西涼,對他道,“我想出門一趟,你想辦法雇輛馬車來。”
暮西涼蹙眉,“下這麼大的雨,馬社大概沒開門。”
薛淩之卻是笑道,“你這話說反了,正因為下這麼大的雨,馬社才不會關門,這樣的天氣正是賺錢的好時機,聰明的掌櫃都會大開方便之門,當然,聰明人在這樣的天氣做生意,定然不會讓自己吃虧,你去的時候多帶些銀兩,不要少了錢給我雇不到馬車來。”
暮西涼應一聲,帶著銀子走了。
雨很大,若不是他功力深厚,他還真沒辦法在雨中行走,走到沒有一個人的街上,雨簾刮眼,他尋了很久才尋到薛淩之所講的聰明的掌櫃——真的有一家馬社在開著門。
暮西涼走進去,撣撣一身的雨水,衝坐在櫃台後麵喝著小酒的掌櫃說,“我要雇馬車。”
掌櫃的看他一眼,見他全身濕透,笑著擱下小杯,問,“今日雇馬車,價錢可不同以往啊,你要雇什麼樣的?錢帶夠了沒?”
暮西涼從濕嗒嗒的袖筒裡掏出一大袋銀子,往他桌上一擲,“這些夠不夠?”
掌櫃將袋子解開,數了一下,笑眯眯道,“夠了。”他將銀子收起來,揚聲喊道,“陳易!陳易!”
陳易在二樓房間睡覺,聽到掌櫃喊他,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服,喜滋滋地跑下樓,衝掌櫃問,“我可以回家了嗎?”
掌櫃笑道,“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回啊?”
陳易蹙眉,“不是叫我回家,你喊我作甚?”
掌櫃道,“如今馬社裡隻有你一人,有人來雇馬車,我自然要喊你的,你快去趕一輛馬車來,送這位公子出門,等送他到了地方,你可以趕著這輛馬車回家,等天晴後再來。”
陳易眼睛一亮,頻頻點頭,“好。”他跑到後院,驅了一輛馬車就來到門口,也不管迎麵鋪來的雨,隻衝裡麵的暮西涼說,“公子,上馬車。”
暮西涼看他一眼,卻不進車廂,直接腳步一跨,坐在了他身旁。
陳易一愣,“公子,你這樣會淋雨的。”
暮西涼道,“無妨。”
陳易抿抿唇,隻覺得這位公子真是奇怪,花那麼多錢雇了馬車卻不坐,有毛病嗎?他問,“公子要去哪裡?”
暮西涼說,“驛館。”
陳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揚起馬鞭,在這大雨滂沱裡,朝著驛館駛去,到了驛館,暮西涼下車去喊薛淩之,薛淩之走出來,看了一眼陳易,身形一閃,竟是無聲無息地落入了車廂內,坐穩後,他淺淺眯眼,衝簾外說,“走吧。”
陳易又問,“上哪兒?”
薛淩之道,“柳府。”
陳易把薛淩之送到柳府,等了將近有一個時辰的樣子,薛淩之出來了,陳易又把他送回去,等薛淩之下了馬車,他就高興地揚鞭往陳家村去了,隻是,雨太大,馬車還沒行到一半,那馬就被一股迎麵衝過來的大風氣流給刮倒在了地方,然後就起不來了,陳易揚起鞭子抽了好幾鞭,看那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實在是不忍,隻好扔了馬鞭,衝進前麵的一戶人家的簷下避雨。
避雨避了一會兒,那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家丁,家丁本是要將打掃的臟水潑掉,不曾想,竟看到有人在簷下避雨,他上前問了幾聲,了解情況後飛快地跑進府,過一會兒出來後,他對陳易說,“我家小姐說,這場雨要下很久,先生若是沒地方去,可在舍府暫住,等天晴了再走。”
陳易不想麻煩彆人,可也不想回到馬社去,他把掌櫃的馬給打壞了,掌櫃的能饒了他才怪呢,他一個人也沒辦法將那馬弄起來,前思後想之後,他衝家丁小聲詢問,“能不能勞煩你再通傳你家小姐一聲,讓我把那匹馬也帶進來?”他指指遠處雨水裡癱軟在地上的駿馬。
家丁道,“我去問問。”
問罷,回來,身後跟了兩名家丁,都是身強體壯的,剛那個家丁說,“我家小姐同意了,先把馬弄到馬屋去。”
陳易感激道,“有勞了。”
三個家丁與他一起去將那匹馬弄起來,拖到馬屋,喂了些馬食,陳易怕這匹馬死掉,就一直守在馬屋裡,直到它能蹦蹦跳跳了他才放下心來,出了馬屋。
這一呆就呆了小半月,直到十天後,暴雨熄止,小雨纏纏綿綿,他才去向主人家致謝告彆,卻不想,入眼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他一愣。
宋明慧也一愣,“陳公子?”
陳易臉一紅,前近一步拱手道,“二小姐。”
宋明慧笑道,“原來那天的人是你,你的馬治好了嗎?”
陳易感激不儘地道,“治好了,所以我是來道謝並告辭的。”
宋明慧點點頭。
陳易又看她一眼,轉身走了,走出幾步之後,他緩緩停住,扭過身來,衝宋明慧問,“府上還缺家丁嗎?”
宋明慧說,“家丁不缺,倒是缺一個看庫房的。”
陳易道,“你看我如何?”
宋明慧怔了怔,眨眨眼問,“你不是在馬社做工的嗎?”
陳易抿唇道,“不想在那裡做了,這幾日下雨,我沒能回家,我娘定然很擔心我,本來在馬社做工她就一天提心吊膽的,她擔心我會在途中出事,有時候跑長路,好幾天不能回,我也擔心她,若是在府上做事,我娘就省了這平白的擔心。”說罷,頓頓,又道,“上次我娘向你說的話,你彆放在心上。”
宋明慧想到上次陳大娘來府上提親一事,又在她說出讓陳易入贅宋府後大怒離開,她笑了笑,說,“為娘的都是朝著兒子想的,這是人之常情,我有何可怪的?若不是你上次救了我,我如今焉能好好地站著?”她道,“我得感激陳大娘生下了你,才讓我能得你相救。”
陳易立刻擺手,“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宋明慧笑道,“那就不提了。”想到什麼,又說,“庫房的差事雖然不重,但卻不能離府,你若是應了這活,就不能再回去了。”
陳易大驚,“啊?”
宋明慧尋思片刻,說,“我那天被人擄劫你是親眼所看的,而那天,跟我一起被擄劫的還有我身邊一個侍女,我被你救了,可她卻沒能被人救下來,如今生死不明,我身邊也就缺了一個丫頭,你回去問問陳大娘,看她願不願意來府上做事,若是願意的話,你們母子就不用分開了,往後就在府裡住著。”
陳易一聽,立刻道,“我回去問問。”又衝宋明慧拱拱手,轉身走了。
他先是回馬社交了馬車,又駕馬回去,詢問陳大娘的意見,陳大娘聽後,直言道,“這倒是好差事,在宋府做工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宋府是衡州首富,發給仆人的錢都比彆人高許多,你在馬社當工一月也就幾貫錢,要是去了宋府,工錢大概要翻上好幾倍。”她道,“娘去。”
陳易就去馬社辭了工,跟陳大娘一起收拾收拾,去了宋府。
宋明慧身邊以前有冬嚴與冬青,後來冬青出事後就隻有冬嚴,如今突然多出一個老媽子來,宋繁花、宋明豔都是一臉的詫異,再細細端祥那個老媽子的臉,二人齊齊愣住。
這不是……
那天來向宋明慧提親的陳大娘嗎?
宋繁花看看宋明慧,又看看陳大娘,卻是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問,見外麵的雨小了,她就讓綠佩去備馬車,然後去百書齋接宋昭昭,卻不想,在拐角處,與一輛馬車撞上了。
事故來的太突然,宋繁花沒防備,另一個車廂內的薛淩之也沒防備,兩輛馬車一陣晃蕩之後最終宋繁花的馬車被撞翻在了一側,宋繁花被甩出馬車,跌的屁股生花,關鍵是,外麵還在下小雨,地麵上還殘留著前幾日暴雨留下的淤泥,她一跌下來就滾了一身泥,她真是火大,那個氣啊!
綠佩和環珠見自家小姐跌下了馬車,嚇的花容儘失,大驚失色,二人飛快地跑上去將宋繁花扶起來,左看右看地問,“小姐,有沒有摔著?”
宋繁花甩開她二人的手,怒氣衝衝地走到薛淩之的馬車前,一腳甩起來,踢在那匹高壯駿馬的馬肚上,而隨著她這一甩,她裙子上的水珠、汙泥一並甩出,像天女散花一般,四麵掃蕩。
暮西涼坐在馬車前趕馬,一見她甩腿狂踢,立刻下馬來阻。
宋繁花衝他怒道,“你不知道這裡是不能拐彎的嗎?你眼瞎了,不識路了?”
暮西涼抿唇道,“在下確實不知。”
宋繁花怒道,“你彆給我找借口,你撞了我,害我出了醜,衣服臟了,馬車也不能用了,你就說怎麼辦吧!我宋繁花在衡州生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沒人敢撞我馬車的,你膽子挺大啊!”說罷,鼻孔一哼,重生前那股囂張跋扈,人見人恨的樣子又出來了,她睨著暮西涼,一副不會善罷乾休的樣子。
暮西涼看著她,原本,他隻把她當作一個路人甲,可此刻,聽了她的名字後,他就不能再把她當作路人甲看了,他如果記得沒錯,上次段蕭向他們介紹的未婚妻,未來的太守夫人,似乎就叫宋繁花?
宋府六姑娘。
宋府。
宋。
薛淩之坐在車廂內,慢慢咀嚼著這個姓,聽著外麵的女子不依不饒的聲音,他輕輕伸手,拂開車簾,衝暮西涼道,“去給宋姑娘買套新衣服,再雇一輛馬車來,賠禮道歉。”
宋繁花挑眉冷笑,“我宋府的馬車是外麵那些馬車比的著的嗎?你說雇我就要受著嗎?”
薛淩之眯眼,“那你要如何?”
宋繁花衝他道,“你下來。”
薛淩之展眉一笑,笑容隱於車廂內,看不真切,可那一刻,他微垂的目光裡淌出一片水漫金山的冷意,他沒下馬車,而是淺聲道,“既然宋姑娘一定要胡攪蠻纏,那就讓段蕭過來斷一斷。”說罷,扭頭對暮西涼說,“請段公子過來。”
暮西涼應聲,看一眼宋繁花,輕功一展,去了段府。
段蕭來的很快,他也是坐馬車來的,一到地方,剛撩起簾子,還沒下車,宋繁花就一股風奔過來,腳踏連板,輕盈身姿如翩躚的蝴蝶,撲進他懷裡,雨水、濕發、汙泥隨著她的撲入染了段蕭一身。
段蕭臉色一黑。
宋繁花抬起頭來,淨白的小臉上滿是委屈之色,哪裡還有半分跋扈不羈不依不饒的樣子,她指著馬車內的薛淩之,對段蕭告狀,“這個人撞了我,不向我道歉,還振振有詞。”
段蕭擦掉她臉上浸過來的雨水,問,“撞哪兒了?”
宋繁花道,“馬車。”
段蕭額角一抽,“我是問撞到你哪兒了?”
宋繁花道,“我被甩出了馬車,如今,全身都疼。”
段蕭知道她是在故意演戲,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演,又是想演什麼戲,他抿抿唇,瞪著她,很想張口問的,可這場合,哪裡適合問這些,但是不問,他若是會錯了意,讓她的一番表演白費了,豈不又要遭她的氣了?
她氣了不要緊,可要命的是,要哄好她,似乎很難。
段蕭恨恨地想,為什麼每次都要讓他猜,她都不能提前哼一聲嗎?
段蕭將她抱下馬車,夜辰撐著大傘遮在兩人頭頂。
薛淩之見段蕭來了,從容地下了馬車,暮西涼將傘撐起來,立在他身後。
薄雨稀疏裡,薛淩之看一眼段蕭懷裡的宋繁花,似笑非笑地道,“段兄娶妻的眼光,淩之真是不敢恭維,這宋小姐脾氣可真是大,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