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恒笑道,“我也就教了你一些皮毛功夫,後麵的路還不是你自己走的,這可不是師傅的功勞。”
段蕭也笑,可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為當年雲朝軍在血洗段府的時候他學藝在此,所以,才避過一劫,他一直是感念容恒的,沒有他當年的收徒,就沒有段蕭的今天。
段蕭衝容恒又行了一個大禮。
容恒站在那裡,毫無愧色地接受了,等段蕭直起身,無方也朝著容恒行了一個大禮,容恒看著無方,笑道,“當年的小不點如今也長大了啊。”
無方臉色一紅,非常尷尬地說,“莊主,我小時候是因為家裡窮,營養不良才長不高的。”
容恒哈哈一笑,對段蕭道,“看來這幾年你把他養的很好啊,我好像記得那個時候他才不足一米五,老是像個尾巴一樣跟在你後麵,容欣每次都說看到了無方,她就不自卑了。”
無方額頭一抽,原來,容欣以前竟是這樣給她自己打氣的嗎?拿他對比,她怎麼不拿少爺對比?
段蕭想到以前,那似乎是好久遠好久遠的以前了,那個時候他家人安康,他一世無憂,他心中沒有仇恨,他每天都是陽光而活潑的,那個時候他喜歡容欣,每次看到她,他都覺得自己這一生多麼的幸運,如果不是家中遭逢大變,他大概已經與容欣訂了親,而今,大概也成親了,他父親與容恒是至交好友,打小就默認了他與容欣的婚事,隻是,世事難料,在你認為人生最是圓滿的時候,老天總會有辦法讓你知道什麼叫飛來橫禍,他背負了仇恨,也再無心男女之事,後來與宋繁花定下一年之約的婚期,再後來,他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想到宋繁花,段蕭再無心緬懷以往,他衝容恒說,“我身上的降繩術要如何解?”
說到正事,容恒也無心情再聊其它了,他麵色凝重地道,“跟我來。”
段蕭嗯一聲,跟他離開了。
無方沒跟上,就呆在容恒的院子裡等著,等到晚上,沒有等到容恒和段蕭回來,倒是等到了容欣,事隔十年之久,無方再看到曾經的小姑娘,整個人都呆住了。
容欣長的不驚豔,但她長了一張帶笑的臉,不管何時,她都能讓人心情明媚。
無方呆呆地看著從院門口走過來的少女,少女正對著身邊的丫環俏皮地說,“爹爹今日不讓我進他的院,是不是他在院裡藏了好玩的,怕我來搶?”
那丫環笑道,“莊主最心疼小姐,若是真有好玩的,第一個就會拿給小姐玩,哪可能藏著掖著啊。”
容欣笑哼道,“那可說不定,偶爾爹爹也很做怪的。”
丫環噗呲一笑,抬頭往院內去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無方,她立時一驚,扯扯容欣的衣袖,小聲說,“小姐,莊主的院裡有生客,是不是莊主在待客啊,我們這樣闖進來會不會被罰?”
容欣愣道,“生客?哪裡?”
她也張臉去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無方。
容欣擦擦眼,看了好半天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實在是她與段蕭和無方有十年沒見了,無方小時候真的是瘦骨嶙峋的,又矮又小,臉上都沒有肉,這突然一長大,完全變了個樣,壓根沒有一點兒小時候的影子了。
容欣沒認出來是誰,不敢堂而皇之地闖進去,她知道她爹寵她,可她爹在待客的時候她從不敢去近前打擾。
容欣想了想,對丫環說,“既然我爹在待客,那我們還是不打擾了吧,明日再來。”
丫環道,“好。”
容欣帶著丫環,轉身離開。
無方一時惆悵之極,心想,容欣不會沒認出他來吧?
又等了一會兒,幾乎月亮墜了烏雲,容恒和段蕭才從外麵進來,一進來容恒就傳喚人去準備豐盛的晚餐,等晚餐擺上來,容恒開了兩壇酒,讓段蕭和無方都坐下,他們把酒言歡。
段蕭剛與容恒離開,容恒給他檢查了身體,找出了降繩術的症根,並在段蕭的體內下了破繩術,隻需五日,段蕭身上的降繩術就可解了,知道降繩術能解,段蕭心情很高興,又加之與容恒重聚,心裡越發的高興,索性就開懷暢飲,陪容恒一起,一醉方休。
無方也喝多了,一主一仆醉倒在酒桌前,容恒看著,笑著搖了搖頭,喊人將他們二人帶到房間去睡覺了,睡到大天亮,陽光都爬到窗口上了,段蕭才醒,醒來就頭疼的厲害,剛起身有動作,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一個丫環在門外喊,“段公子。”
段蕭揉著額頭,斜靠在床沿,晨起又宿醉一夜的嗓音嘶啞低沉,透著性感,隔門傳來,他問,“什麼事?”
那丫環說,“莊主讓奴婢端了醒酒湯來,說等段公子醒了,讓你喝下,這湯一喝頭就不疼了。”
段蕭嗯一聲,道,“端進來。”
丫環推門進去,將湯碗放在桌子上,又安靜地退出去。
等門關上,段蕭才從床上起身,走到桌邊,將湯碗端起來,喝了,喝罷,又在桌前坐了一會兒,等頭疼漸漸減緩下去他才起身,往門口走,還沒走到,門外又傳來了丫環的聲音,“段公子。”
段蕭腳步一停,問,“什麼事?”
丫環說,“奴婢提了熱水,拿了乾衣服,莊主說等你沐浴好了去百樂園找他。”
段蕭哦一聲,拉開門。
丫環對他客氣地笑了笑,將浴桶提進來,又將衣服搭在屏風上,做好這一切之後又衝段蕭客氣地笑了笑,退身出去。
段蕭看了看那水,又看了一眼那衣服,聞了聞身上的味道,果斷地脫了衣服跳到桶裡洗澡去了,洗澡的時候不可扼製的就想到了宋繁花,想到了那一天,在水中,她與他歡愛的樣子,然後腦海裡就躥出了采薇的臉,段蕭氣的一拳砸在水麵上,這個該死的柳纖纖,害的他想在夢裡見一眼宋繁花都見不著!
段蕭強忍著要將柳纖纖碎屍萬段的心情,快速地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去找無方,見無方也收拾好了,就帶他一起去了百樂園。
百樂園是翠雪山莊裡的練武場地,段蕭小時候就最喜歡在這裡玩,場地很大,一眼望不到邊,裡麵有很多木樁、木墩、武器架、比武場等,段蕭記得小時候這裡很熱鬨,而且當時這裡也很輝煌,隻是,十年時間的洗淘,很多東西都變了,包括這個小時候他最愛的地方。
段蕭找到容恒,容恒看他一眼,問,“洗澡的時候又觸發了降繩術?”
段蕭輕咳一聲,有點不自在地道,“嗯。”實在是一進到水中就控製不住地想到了宋繁花那天的樣子,想到那天埋在她身體裡緊窒銷魂的感覺,從不認為自己好色的段蕭都有點懷疑自己的本性了。
容恒提醒他道,“儘量不要去觸碰,這樣解術的時日就會短些,若是你每天都要觸碰好幾次,那五天的時間是不夠的,嚴重的話,可能連我都解不了了。”
段蕭臉色驀然一變,他沉著聲音說,“好,我知道了。”
容恒拍拍他肩,笑道,“明日楚兒就回來了,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到時候可要好好敘敘舊,哦,對了,欣兒聽說你來了,高興的不得了,一大早就跑來我這裡找人,但聽說你昨晚喝醉了,還在睡,就沒去喊你,你去看看她吧,她還住在原來的院裡。”
段蕭道,“嗯。”
容恒衝他揮揮手,段蕭轉身就去找容欣。
容欣在吃飯時候聽到容恒說段蕭來了,她哪裡還有心情吃飯啊,擱了碗筷就要去找人,若不是容恒攔著她,她大概都要闖入段蕭的房間了,雖然人留在飯桌前,卻是一顆粒米都吞不下去,容恒見她這般,笑著說,“不想吃就回去,讓廚房備一桌菜,爹讓段蕭和無方去你院裡吃。”
因為這句話,容欣的院裡就擺了一張大桌,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
段蕭帶著無方來到容欣住的欣歡居,剛一走進去,一道歡快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嬌小的人影衝了過來,容欣飛奔著跑過去,往段蕭懷裡一撲,高興地大喊,“段哥哥。”
段蕭眉頭一皺,伸手就將容欣不動聲色地給推開了。
容欣似乎毫無所察,隻仰臉看著麵前的男人,一臉喜色地說,“爹早上跟我說你來了,我還不信,沒想到真是你。”她上上下下將段蕭看一眼,笑道,“段哥哥越來越英俊了呢。”
段蕭笑道,“你也越來越漂亮了。”
容欣高興地說,“那當然了。”
段蕭低聲笑道,“我隻是跟你客氣一下,你還真當真了?”
容欣瞪他,見他身後還有人,扭頭望去,見是昨日晚上見到的人,她盯了半天,忽然張大了嘴巴,一臉激動地伸著手指,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不會是無方吧?”
段蕭點頭,“是啊。”
無方麵無表情地衝她喊一聲,“容姑娘。”
容欣大驚,立馬跑到無方麵前,左轉轉右轉轉,猛地雙手一擊掌,難以置信地道,“真是無方?我的天呐,你怎麼長成這樣子了?”
無方額頭一抽,心想,我長成什麼樣了?
容欣很是不解地伸手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納悶地問,“你是怎麼長高的?”
無方翻了一個大白眼,說,“正常吃飯就能正常長高。”
容欣道,“我沒餓過自己啊,可怎麼就長不高呢?”
無方笑道,“那是因為你本來就長不高。”
容欣一聽,狠狠瞪他一眼,無方想到宋繁花,笑著說,“你這身高已經不矮了,還有比你更矮的呢,你不必自卑。”
容欣眼睛一亮,“還有比我矮的?”
無方點頭,“嗯。”
容欣一下子心裡就平衡了,她也不問是誰,反正知道還有比自己矮的,她就覺得開心,她衝段蕭和無方說,“你們還沒吃飯吧?快來吃飯,我早上也沒吃飽呢,餓死了。”
段蕭和無方確實沒吃飯,就挪到餐桌邊,跟容欣一起吃。
吃罷,三個人就去百樂園玩了。
雖然有十年沒見,可這十年的歲月沒有消耗掉彼此的感情,三個人在一起,絲毫沒有任何的尷尬與不適,時而有爽朗的笑聲從百樂園裡傳出來,時而有俏麗的聲音從那裡逸出。
容恒坐在山間涼亭裡,與夫人丘氏吹著山間微風,丘氏聽著自己女兒歡快的笑聲,也跟著笑起來,說,“都十年沒見的人了,她倒是一點兒都不陌生。”
容恒道,“那個時候她與段蕭的感情,抵得上後來這幾年裡的所有人,她怎麼可能會覺得陌生。”
丘氏應話說,“也是,若不是段家發生了那樣的事,現在,隻怕我們都能抱孫子了。”
容恒沉著眉頭歎口氣,“可惜我沒那福氣,得段蕭這麼一個女婿。”
丘氏道,“怎麼不能?若欣兒喜歡,我倒是還是讚同把她嫁給段蕭的,畢竟,這是打小就與宗銘和隱珠說好了的,雖然他二人不在了,但這婚事還是作數的。”
容恒搖頭,“段蕭已經有未婚妻了。”
丘氏道,“那又不影響,隻要欣兒喜歡,我是不介意她嫁過去做小的,反正我們江湖中人,不拘這些小節,段蕭這個人你我都放心,哪怕是做小,他也絕不會委屈了欣兒。”
容恒點頭,“這倒是。”
丘氏便道,“那你瞅個空探探段蕭的意思,如果他有意,我們就把這事兒定了,欣兒也老大不小了,該訂親了。”
容恒想了想,輕輕說,“好。”
丘氏便不言了,坐在涼亭裡,一邊與容恒安靜地口茶,一邊聽著容欣與段蕭還有無方喜鬨的聲音。
到了第二天,容楚回到山莊,山莊裡就更熱鬨了。
宋繁花被容楚安排到自己的院子,又用了自己人來給她瞧病,容楚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宋繁花,宋繁花來之前是答應過容楚不隨便走動的,是以,從住進來後她就沒出過門,除了安靜養傷,其實她也沒有大傷,就是人肉空中飛的時候被氣流擦破了一些皮肉,內力也損耗了一些,靜養幾日就好了,若不是遇到了傾心,她也壓根不會拿這點小傷來麻煩容楚,但事情就是這麼的巧,她遭到了傾心的攔殺,又遇到了容楚,然後上了翠雪山莊,而段蕭,竟也在翠雪山莊。
宋繁花是在第三天意外撞見段蕭的,那個時候她的傷已經養好了,內力也恢複了,她已經向王七和楊豹發出了撤回令,讓他們從黃楊岐沙離開,去武盟林家,所以,她去向容楚辭行。
容楚在自己的書房裡,而此刻,他的書房裡,還有段蕭。
宋繁花是不知道段蕭在這裡的,她來書房找容楚,程義守在門口,看到她來,微微詫異了一下,實在是,雖然她住了進來,卻從沒見她出來過,程義可還是第一次在院裡看到她,愣了一下之後,程義衝宋繁花笑著問,“要找我家少爺?”
宋繁花笑道,“嗯,我想走了,來向他辭行。”
程義道,“那你等等,我進去通傳一聲。”
宋繁花點頭。
程義推開門進去,不一會兒出來,對她說,“少爺讓你進去。”
宋繁花說一聲好,轉過身往門口走,還沒走到門口,從裡麵走出來一個人,那人穿著玄黑色的深衣,腰間墜玉,身姿頎長,黑發被深色係的絲帶挽住,麵容英俊冷酷,眼神深邃漆黑,氣勢說不出來的淡漠矜貴,那臉,很熟悉,那人,很熟悉,可此刻出現在這裡,讓宋繁花大吃一驚的同時疑惑頓生——段蕭怎麼會在翠雪山莊?
宋繁花依舊穿著那件寬大的藍袍袈裟,這衣服是她的偽裝,不能丟開,頭發依樣的很短,彩色飄帶順著胸前的凸凹曲線往腰間擺尾,因為頭發短了,原先光滑的額頭上就留出一排留海來,眼尾處開著豔麗的櫻花,從鼻梁上方至下巴脖頸,全都被麵紗覆住了,因為容楚說了不能讓她被彆人認出來了,所以,宋繁花出來的時候就戴了麵紗。
宋繁花往書房裡走,段蕭往書房外出,迎麵走來,段蕭自然也看到了宋繁花,他隻是往她臉上瞟了一眼,隨即就沉默地離開了。
宋繁花進到書房向容楚辭行。
容楚問她,“什麼時候走?”
宋繁花說,“晚上吧,那時候人都睡了,天色漆黑,不會有人看到我。”
容楚點點頭,也沒挽留她,隻說一句,“路上小心。”
宋繁花笑著說聲謝謝,轉身離開前她想問問段蕭為何會在翠雪山莊,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她什麼都沒問,離開書房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她就摘了麵紗,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心裡不大高興地想,是她變醜了,還是她真的大變樣了,竟讓段蕭沒有認出自己來?
他剛明明看了她一眼的,為什麼會沒認出來?是沒認出來還是不願意認她?
宋繁花不想承認自己有點傷心,有點難過,她對自己說,沒關係的,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往後她見了他,也當不認識好了,這般勸慰自己,她躺床上補覺,因為晚上要奔路,可是怎麼睡都睡不著,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她連晚飯也沒吃,蒙上麵紗,飛上屋簷,隻是,翠雪山莊裡奇法異陣很多,就連空中也有,宋繁花是知道院中有的,可沒想到空中竟也布了奇陣,她連番小心地避開很多個陣眼,還是一個不慎,踩中了一個奇陣,華麗麗地又從空中栽了下來。
栽下來的地方不是彆處,剛剛好是容欣的院落,然後,她就看到了段蕭,還有無方。
宋繁花有氣無力地盤腿坐了下來,心想,既踩到了陣眼,等會翠雪山莊的人肯定要尋過來的,她得找個地方躲一躲,可是,找什麼地方呢?
正糾結著,看到無方從涼亭那邊過來了,她靈機一動,伸手摘下麵紗,裹住一顆石頭,在無方抬步走的時候揚手將纏了石頭的麵紗擲在他的腳下,無方一時沒防備,不小心踩中,直直地往前倒去,他嚇了一跳,正要控製住身體,卻不想,他越想控製越是控製不住,最後砰的一聲砸在了草地上,啃了一嘴土和一嘴草,他呸呸呸地連吐好幾口土,這才一臉怒色地撐著手臂要起身,一邊碎碎地怒罵,“到底是誰……”
話還沒說完,前方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子輕輕的笑聲,“方侍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