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香淡聲說,“嗯。”看他一眼,又道,“元喜會回來的,你不用憂心她,也不用憂心風櫻,現在你該憂心的是你自己,蘇八公知道了你的身份,很可能會讓你回蘇府的。”
風澤眉頭皺起,擰成幾股硬繩,“爹想說,我與蘇府有關係?”
玉香糾正,“叫娘。”
風澤猛地抿緊唇瓣,鼻孔裡一哼,卻是固執地不喊。
玉香對他笑問,“你之前一直不認我這個爹,不就是知道我是你娘?”
風澤冷眼睃她。
玉香道,“不認爹,總該要認娘的。”
風澤冷聲問,“我爹是誰?”
玉香默默地移開視線,看向窗外,輕聲說,“蘇項。”
風澤不像風櫻那般難以接受這顛倒陰陽的一幕,他老早就知道這個爹是假冒的,隻是沒想到他真正的爹會是蘇項,醉風城也算是蘇府旗下的勢力,自然對蘇八公、蘇府以及蘇項都有認知,風澤一直以為他娘之所以棄女扮男,不得不委身在醉風城照顧他們,是因為他爹太渣不是人,所以他才不認爹的,可現在看來,他爹是人,還是傳說中叱吒風雲的男人。
但,跟他屁關係。
風澤冷哼道,“管他是誰,反正我沒爹。”
段蕭一直沉默地坐著,喝茶,聽著,這個時候,他將茶杯從嘴邊挪開,幽幽地來一句,“你不拿自己的身世當回事兒,可總有人當的。”
風澤冷笑,“蘇八公?”
段蕭道,“為了你,他能親自出府,可見,對你極為看重。”
風澤冷笑不止,“我稀罕他現在對我看重了,早些年乾什麼去了。”
是個有腦袋的人都能想明白玉香女扮男妝是為何,如果她的男人挺她護她寵她,給她一個女人該享受的一切,她何苦會棄了紅顏扮成男衣苦苦撐在醉風城那麼多年?
段蕭對那些陳年舊事不預置評,尤其感情的事兒,沒有對錯,隻有願意與不願意。
玉香甘願犧牲,其實與蘇項沒有什麼關係。
但,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便多言,索性也不接話了,就喝茶。
不過,就風澤的這個反應來看,他不會讓蘇八公如願,那麼……段蕭眯眯眼,心想,這場談判大概成不了,和解不成,勢必要大動肝火。
段蕭將茶杯放下來,衝身後招下手。
無方立刻上前,低頭小聲喊一聲,“少爺。”
段蕭道,“讓方信出城,帶信給肖璟和薛少成。”
無方神情一凜,依舊是小聲的,“少爺現在就要出手?”
段蕭輕笑,“不把蘇氏子弟引出去,我們如何把蘇八公反製在手?給肖璟和薛少陽帶信的同時,讓沈九持劍守在城主府裡,我一會兒要帶朱禮聰過去。”
無方應一聲,說,“明白。”轉身離開,讓方信去城外,他自己去通知沈九,出中廳大門的時候碰到宋繁花,他笑著打了招呼。
宋繁花也沒問他去做什麼,直接往後麵的中廳走,走到門口,看到屋內的人,她先笑著說,“這人挺齊的。”
玉香看到她,恨也不是,氣也不是,惱也不是,怒也不是,她想說,如今這局麵,不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嗎?你還在這裡笑!
玉香想對宋繁花擺起臉色,但又擺不起來,畢竟,宋繁花確實做了很多陰損的事兒,揭開她的真麵目,贏走風櫻手上的巾幗手遺譜,用九霄盟對付蘇府,惹來蘇府的盯視,可她也做了很多讓她得感激的事兒,元喜的下落,韓稹對她父親的施手醫治,林家與玉家恩怨的合解,這一樁樁一件件,曆曆在目,惡債與恩情,似乎也就抵消了。
玉香沒應聲,風澤倒是衝她喊了一聲,算是打招呼。
段蕭衝她笑問,“睡好了?”
宋繁花提起裙擺跨過門檻,往他這邊的座位走,一邊走一邊道,“唔,睡是睡好了,但沒吃飯。”她看一圈屋內的人,問,“你們都吃過了?”
段蕭道,“還沒,等你睡醒。”
宋繁花說,“那趕緊先吃飯吧,有什麼事可以邊吃邊說。”
段蕭無奈地撫額,“你就隻知道吃。”
宋繁花笑道,“吃飽了才有力氣談事啊。”
段蕭知道她的歪理特彆多,還次次能把歪理說的正兒八經,讓你反駁都無從下手,他笑著站起來,對玉香說,“你半夜趕到的,沒怎麼睡,也沒怎麼吃,先吃飯,吃飽之後再好好睡一覺,起來我們再來商量下麵的事兒,反正風澤是我段家軍的人,我決不會讓他受一點兒委屈的。”
玉香思忖三秒,覺得此時此刻她能依靠的也隻有段蕭了,便點頭說,“好。”
段蕭衝環珠和綠佩說,“你們也來,一起吃,吃罷陪你家小姐再繼續睡。”
宋繁花翻白眼,“我不睡了。”
段蕭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英俊的側臉偏過來,用著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沉地說,“晚上你沒得睡,白天睡足。”
宋繁花張嘴就想問,“為何我晚上會沒得睡?”
還沒問出來,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雪白的臉跟著就暴紅,她驀地甩開段蕭的手,咬牙碎碎罵一句。
罵了什麼,沒聽到,因為聲音小的隻在唇齒間。
可她的反應完全取悅了段蕭,段蕭見她發著小脾氣,卻沒有說拒絕的話,也沒對他擺臉色,隻是自己羞紅著臉,大概猜到他晚上要乾啥事兒了。
段蕭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般,轟隆隆的,沒有起伏,全是蜜。
一行人去吃飯,吃罷飯段蕭讓玉香放心去睡覺,又讓環珠和綠佩也去睡覺,讓風澤彆出門,讓宋繁花也去睡,宋繁花不睡,坐在那裡沒動。
段蕭見所有人都走了,唯獨她還坐在那兒,他好笑地湊上去,低聲問,“不想睡?”
宋繁花撇嘴道,“我才剛睡醒,哪裡睡得著?”
段蕭溫柔地摸著她的頭,小聲說,“你晚上真沒得睡的。”
宋繁花紅著臉瞪他,“不許一整晚。”
段蕭輕笑,卻不應答,揉捏了一下她的臉,站起身,對門外喊一聲,“七非。”
七非立馬躥過來,“少爺。”
段蕭道,“寸步不離地守著。”說罷,轉過頭來對宋繁花交待,“先彆出來,中廳裡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裡窩了兩隻帶紅毛的白鷺,很漂亮,讓七非陪你去那裡看看。”
宋繁花眯起眼問,“你要去見誰?”
段蕭背起手,緩緩說道,“雲蘇。”
宋繁花想到昨日落在白鷺院裡的三矢箭翎,唔了一聲,懶洋洋地抻開雙臂,說,“我去看白鷺。”說罷,嗔怒地瞪他一眼,“看罷我去睡覺。”
段蕭聞言一愣,繼爾哈哈大笑起來。
宋繁花看著他的笑,自己也跟著笑起來,哎,她伸手摸摸臉,心想,這次不是蹬鼻子上臉,是蹬臉上頭了。
兩個人,一個往外,一個往內。
段蕭來到前廳,坐在那裡喝茶,沒喝多久,雲蘇果然就來了。
段蕭將茶杯輕輕擱下來,衝他挑挑眉,“王爺昨日的大禮,有點兒過了。”
雲蘇輕笑,走過來往他對麵的椅子裡一坐,神情慵懶中自帶矜貴風華之氣,他慢條斯理地道,“不那樣做,壽星大概看不到本王的誠意。”
段蕭冷哼,“你那是誠意嗎?明明是殺意!”
雲蘇挑眉,挑開眉間暗藏的戾氣,“拒本王在門外,依本王的性子,沒毀了你那小院就不錯了,你得感恩本王還對你們有點兒仁念,不然,昨晚毀的,指不定是什麼了。”
段蕭冷笑,“你若真能殺了我或是殺了宋繁花,就不會坐在這裡跟我嘰嘰歪歪了。”
雲蘇被噎了一下,是,他不舍得殺宋繁花,可他對眼前的男人絕不會手軟,他冷漠地笑一聲,“本王既然向你發了戰令,就絕對會讓你安穩地活到八月十五,到時候,問鼎峰親手斬你。”
段蕭冷笑,心想,問鼎峰到底誰斬誰,鬼知道,他抄起茶杯繼續喝茶,喝罷起身往屋內走,雲蘇拍拍衣衫起身,跟著往裡麵走。
二人都心知肚明,雲蘇今天是來乾什麼,明著是來取他的箭矢,實際上,雲蘇想看宋繁花。
段蕭能讓他看到嗎?
自然不能。
雲蘇進了白鷺院,沒能看到宋繁花,很遺憾,但遺憾之餘他又把勢必要得到宋繁花的執念加重了,今日她能避著他不見他,總有一天,她避都無地方可避。
雲蘇取回自己的天弓三箭,扭頭就走。
段蕭跟著往外走,經過前廳的時候,故意當著雲蘇的麵對無方說,“去喊幾個人把昨日王爺帶來的禮物抬上,我們去城主府提親。”
一句提親,硬生生地讓往外走的雲蘇頓住了,他忽地轉身,眯眼問,“提親?”
段蕭笑道,“是啊,正巧王爺今日撞上了,不妨就蹭點兒喜氣,今日我要為我段家軍中的非池向陵安郡主提親,王爺昨日送的禮物很恰當,這不,今日就用上了。”
雲蘇冷冷地看著他。
段蕭紋風不驚地任他看著。
兩個男人旗鼓相當,氣勢雍度各不輸誰,雲蘇若是天上的神,段蕭就是地上的龍,你在天上一手遮天,我在地上翻雲覆雨,你有你的天路,我有我的地路,若有一天交集了,那必然是天塌地陷。
四目相對,周圍人看來,這二人是在彼此看著彼此,但其實隻有他們二人知道,那一眼相撞裡,撞的不是眼神,而是誰主風雲。
雲蘇收回視線,看向搬著五個大箱子的段家軍,視線漠然停留了幾秒鐘,緩緩收回,說,“等你為你的段家軍求娶到了,本王再送一次大禮。”
段蕭笑道,“老讓王爺破費多不好意思。”
雲蘇不冷不熱地接腔,“今日雖然是破費了點兒,但來日本王會連本帶息地收回來。”
說罷,轉身走了,這次是真走了。
段蕭冷冷地哼一聲,帶著無方,帶著朱禮聰,還有段家軍抬的五個大箱子,去了陵安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