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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淩之喊來田家嚴和王朔,讓他們將池喬抬進馬車,又親自將呂如寧帶到刑部衙門,段蕭跟上,蘇進眯了一下眼,讓墨硯回九王府向雲蘇彙報今日大街上的事情,他則是尾隨在段蕭身後,也去了衙門,七非、夜不鳴、沈九自是跟上段蕭的,餘下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最後,幾乎所有目睹了今日之景的大臣們都讓家眷們先回府,他們也跟著去衙門。
薛淩之到了衙門後,遣陳河去肖府喊肖雄和肖璟,死者是肖錦鶯,如今再次審理案情,他二人至少要有一人在場的。
今日是肖錦鶯出殯的日子,肖璟沒辦法去,就讓肖雄去了。
肖雄來到刑部衙門,進門口的時候那雙染滿悲痛的略帶著紅色血絲的眼睛快速地將屋內的情形掃視了一遍,看清情況後,他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堂中站著呂如寧,再往前一點兒躺著池喬的屍體。
肖雄看到這二人了,其實,那天出事後他雖然在禦書房聽了段蕭的推測,知道幕後人是雲蘇,可實則上,他不知道跟呂府有什麼關係,因為肖璟與段蕭私下密謀的事他並不清楚,但他不是笨人,就算之前不知道,如今也大概明白怎麼回事兒了,他不動聲色地走到段蕭旁邊,挑了一個離他很近的位置坐。
坐好後,薛淩之就開口說,“上次肖錦鶯的死,尚沒有找到凶手,雖然排查了幾個嫌疑犯人,但沒憑沒據,隻是推測,就定不了案,而今天,我親眼目睹了所謂的眨眼之劍氣如何在殺人的時候讓人頭不點地,一命嗚呼。”
他這話一說完,肖雄立馬問,“找到真正的殺人凶手了?”
薛淩之道,“十有八九,今天不會錯了。”
薛淩之從手邊拿出一個小盒子,盒子裡裝著他剛剛在街上親手接住的那塊木頭,木頭很短,上下兩頭都是參差不齊的,一頭是段蕭斷海斬情刀留下的痕跡,一頭是眨眼之劍氣留下的痕跡,他將木頭拿出來後遞給陳河。
陳河沒大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小心地拿好。
薛淩之道,“拿給各位大人看看。”
陳河即刻會其意思,捧著木頭走下台階,往廳中兩側坐的那些大臣們走去。
木頭奉上,每個大臣們都拿起來在眼下仔細地端詳著,一邊端詳一邊感歎,都歎這刀功和劍功何其的令人驚訝,幾乎全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尤其是受劍侵襲的那端,手一觸上去,還有隱秘的灼熱感,有大臣們對這灼熱感不甚明了,就開口問了薛淩之。
薛淩之照上次肖璟解釋的話解釋給了這些大臣們聽,大臣們聽罷,一個一個的都表示對這劍者的佩服,當然是佩服的,能把劍法練到如此境界,那真不是一般人,不讓人驚歎都不行。
可驚歎是驚歎,你功夫好就功夫好吧,卻為什麼要殺人呢?
殺人就殺人了吧,卻偏偏要殺肖太師的女兒,又牽連到監國將軍的未婚妻,整個京都,不,可以說,整個雲王朝,誰不知道監國將軍是最疼愛他的未婚妻的,這不是自掘墳墓嗎?關鍵是,這墳掘的好像還不止自個兒,還有,呂府。
能當官的人,尤其能當上京官的人,有幾個人是傻子?沒有一個人是傻子,所以,這一來二想,心思一動,便個個心頭冒起了冷汗。
呂府忠於王室,那麼,對上呂府,也就間接意味著對上王室,挑上呂府,也就間接意味著挑上王室,如今的王室沒了雲淳,沒了雲程,但還有一人,活的好好的,那便是九王爺雲蘇。
雲蘇!
大臣們一想到這個人,一想到這個名字,頃刻間就覺得手中拿的不是木頭了,而是燙手山芋,拿在手上燙手,想在心裡燙心,便紛紛地一轉二二轉三,將這塊木頭一個接一個地轉走了,然後,他們就感覺自己這一趟跟過來真是掉進了陷阱裡,坐立難安,如坐針毯,可想走吧,一抬頭看到段蕭,那屁股硬死不敢往上抬。
田家嚴看了木頭兩端。
王朔也看了木頭兩端。
趙闊也看了。
木頭轉到肖雄手上,肖雄看了很久,看罷木頭兩端之後,臉抬起來,看向廳中的呂如寧,然後又看躺在地上的池喬的屍體,最後,他伸出手,將木頭遞給段蕭。
段蕭沒接,隻對他道,“看清楚了?”
肖雄沉聲說,“看清了。”
段蕭笑了笑,伸手接過那木頭,自言自語地道,“這可是有力的物證。”
是,確實是物證。
薛淩之雖然為人小氣了些,卻在辦案的時候一板一眼,講求物證與人證,如今,物證與人證都到場了,薛淩之自然是秉公執法,雖然池喬死了,但罪行不可能免。
然後,問題就來了。
池喬是呂如寧的人,是屬於呂府的。
那麼,呂府有沒有參與這一起殺人事件,或者說,池喬是呂府的人,而她殺人,是不是受了呂府的指使?
這都是問題。
然而,在薛淩之這裡,這都不是問題。
薛淩之判了池喬死罪,結了案子,讓陳河去刑部牢房把那五個不相乾的嫌疑人給放了,陳河領命離開,大臣們也趕緊跟著離開,段蕭坐在椅子裡,大腿搭在二腿上,黑色蔽膝擋住了他交疊的腿,卻擋不住他滿身桀驁冷殺的氣勢。
他看了呂如寧一眼,對薛淩之道,“這就結案了?”
薛淩之道,“不然呢?”
段蕭輕笑,“素聞薛大人是斷案能手,手上所經案子,無一不破,是,這次行凶的凶手是找出來了,但幕後之人還沒找出來呢,如此草草結案,不符合薛大人一直以來的辦案風格。”
薛淩之眯眼,“查死凶就是查死凶,凶手既已伏誅,這案子就算了結了。”
段蕭道,“呂府若是也參與了呢?”
薛淩之麵色一怔,還沒開口說話,呂如寧已經率先一步跨上前,走到段蕭麵前,痛心疾首地說,“我的婢女犯了錯,我已經親手懲治了她,將軍還想要我怎樣?”
段蕭微垂著頭,不看她,隻把玩著自己的手,不冷不熱地說,“你的婢女犯了錯,這錯若不牽扯到彆人,隻在你呂府的院子裡,那當然是由你這個主子懲罰,可她這次犯的不是府內小錯,而是命案,既是命案,這就不是你這個主子能懲罰的事了,而當時,大街上有七成以上的官員在場,還有主審此案的薛淩之,這麼多人,隨便一個人都比你有資格,那麼,你一沒官職,二沒權責,卻當場殺了池喬,你覺得你沒問題嗎?”
呂如寧臉色一白。
段蕭又道,“若論真的來講,你沒官職在身,又沒權責所持,那你殺了池喬,你也是殺人凶手,要逮捕歸案。”
呂如寧神情一怔,眼瞳倏的一下子睜大。
段蕭卻又撇撇嘴,收起把玩的手,看向薛淩之,問他,“我說的對不對?”
薛淩之真心覺得段蕭真有膽,不,是膽大包天,但他又說的很對,呂如寧不是朝廷命官,就算池喬是她的丫環,可池喬是殺人凶手,不管是審問還是判處還是要斬首級,那都是官門的事兒,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薛淩之看一眼呂如寧,對著段蕭道,“按照雲王朝律法,呂小姐這種做法確實不恰當。”
他說不恰當,卻沒說有罪。
段蕭聽之一笑,兩手撐著椅把,站起身,“既不恰當,那就關進刑牢反思幾日。”
薛淩之驚愕,“啊?”
段蕭挑眉,“怎麼,沒聽懂?”
薛淩之抿抿嘴,瞪著他。
段蕭道,“這是為呂小姐好,免得她以後又做這種不恰當的事兒,今日有呂府罩著,她能安然無恙,若往後沒有呂府罩著了,那她就逃不過這一劫了。”說罷,這才正正當當地看向呂如寧,笑道,“是不是,呂小姐?”
呂如寧看著他,看著她第一眼在皇宮見到後就十分心動十分傾慕的男人,那一次,事關前黨朱堅,事關勾結前黨朱堅的柳元康,呂子綸被皇帝召進了宮,她也跟著進了宮,那個時候,這個男人是待罪之身,可他給她的感覺卻像是匍匐的王,後來,他成功從牢中走出來,從五品侍儀到四品敕史再到三品敕伯侯,再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監國將軍,他走的不緩不慢,似乎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會走到這裡來,他有能力,有魄力,有實力,更有心機,不管是從裡到外,還是從外到裡,他都深深吸引著她,而他,也確實不辜負她的愛慕,英俊卓凡到常人難以企及,但終究,他辜負了她的情義。
呂如寧閉上眼睛,拚命抑製住眼內洶湧而來的不甘的淚,好半天,將淚壓下之後,她才睜開眼,看著段蕭道,“將軍說的很對。”
段蕭道,“那就到刑牢住五日吧。”
說罷,他就走了。
呂如寧站在那裡,看著他剛剛坐的位置,看著看著就笑了,然後,她走上前,緩慢坐下去,男人剛離開,時常縈繞在他身上的鬆竹香還沒散彌,周遊在椅子四圍,呂如寧聞著這樣的香氣,痛從心來,他知道今天拉不了呂府下水,大概也就沒這個打算了,可他卻不打算放過她,隻因她害得宋繁花住了好幾天的牢房,他便也要讓她嘗嘗這牢房的滋味。
他在向她無聲警告,他的女人,誰都碰不得,碰了就得付出代價。
呂如寧想到去年在春宴河,肖錦鶯與她說的話,她說,“這樣的男人一旦搞定,終身都無憂,越冷情的男人一旦動了情就必然專情。”
段蕭確實很專情,可不是對她,不是對她。
呂如寧死命按著心口,眼淚控製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最後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嗚咽哭出聲來。
衙門裡已經沒了幾個人,案子一結,所有人都走了。
此刻,薛淩之在整理案卷,陳河在一旁協助,二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忽然之間聽到女人的哭聲,二人都是疑惑地抬頭,看到呂如寧坐在位置上哭,陳河嚇了一大跳。
薛淩之眯了眯眼,將卷宗遞給陳河,對他說,“你負責撰寫好,等會兒我來檢查。”
陳河應道,“是。”
薛淩之起身,走到呂如寧身邊,伸手將她拽起來,親自把她押到刑牢,投進大牢裡。
嚴司眼觀鼻鼻觀心,不到跟前湊熱鬨。
薛淩之把呂如寧摔在地上後,撣了撣袖子,毫不客氣地說,“想哭在這裡好好哭,沒人看你的醜相。”
說罷,他也走了。
他回官衙,繼續將今天的卷宗整理好。
段蕭離開官衙門之後就去接人,薑小黛和另外三名嫌疑犯已經被釋放了,唯獨宋繁花,還在九王府問審,不在刑牢,所以,段蕭隻好去九王府,而在他去九王府的時間段裡,雲蘇也得知了今日之事,首先是大街上的陰謀詭計,再接著是衙門裡的得理不饒人,不得不說,段蕭這個人,越來越難纏了。
雲蘇揮揮手,讓墨硯下去,他去孤雲殿,找宋繁花。
宋繁花在孤雲殿的一個八角涼亭裡與杜莞絲彈琴,韓廖坐在一邊兒欣賞,素音隨侍在杜莞絲的身側,夏風微拂,養在周邊的火杉與黃桐恣意地怒放,把這一地周遭之景哄染的如詩如畫,畫中女子倚欄而坐,彈琴吟笑,諧樂而美好。
雲蘇遠遠地望著,真的很希望這一刻的時間永遠停住,讓宋繁花永遠留在這個涼亭裡,不再出來。
可,不能。
雲蘇輕歎一聲,邁步走過去。
聽到腳步聲,宋繁花和杜莞絲沒動,韓廖倒是抬頭往前看了一眼,看到雲蘇,他打了一聲招呼,素音也對雲蘇打了一聲招呼,雲蘇淺淡嗯一聲,腳步極輕地走到宋繁花身邊,挨著她坐的地方坐了下去。
杜莞絲把手一收,不彈了,她背轉過身,對韓廖說,“渴了。”
韓廖遞給她一杯清涼水。
杜莞絲接過就喝,喝罷站起身,對他道,“有點累,我想回去休息一會兒。”
韓廖道,“那去休息吧。”
杜莞絲喊素音,兩人往外走的時候韓廖沒跟上,杜莞絲蹙起眉頭,往後看他,“你坐那裡乾嘛?”
韓廖眨眼,“我……”
杜莞絲走過來,扯著他的袖子,“我想聽你彈醉紅顏,你來給我彈吧,這樣我睡覺睡的快些。”
韓廖當然很想陪她,可……他轉臉看著倚欄那裡的情景,杜莞絲鬆了手後宋繁花也沒彈了,她要起來,卻被雲蘇拉住了,拉住後就往他這裡看了過來,大概是嫌他有點礙眼,可怎麼辦呢,他來九王府的目地就是要礙他眼的,韓廖原以為帶了杜莞絲來,雲蘇想對宋繁花做些什麼,杜莞絲會製止,但呆了這麼久後,韓廖就後悔了,他真不該帶杜莞絲來的,杜莞絲雖然深愛雲蘇,卻也想成全他,成全他什麼呢?自然是得到宋繁花,所以,女人心,真是深的難以琢磨,而他自己,也做了吃力不討好的事,尤其,把心愛的女人推到了她心愛的男人麵前,自己失了先天優勢,還沒達到目地,真是得不償失。
韓廖有點氣,坐在那裡不動。
杜莞絲拉了他幾次沒拉動,她也有點氣了,委屈地瞪著他。
韓廖軟聲說,“我再坐一會兒。”
杜莞絲甩開他的袖子,轉身就走了。
韓廖歎氣。
雲蘇確實想與宋繁花溫存一會兒,因為馬上,她就要走了,而她這一走,他何時還能這般近距離地抱著她,與她躺在一張床上就很難說了,也許還有機會,也許,自此就沒了機會,他不知道這幾日與她這般的相處對不對,或許,他該強睡了她,讓她徹徹底底變成他的女人,讓她與段蕭決裂,除了自己的心魔,可他若真那樣做了,他大概就不能與宋繁花這般和諧相處了。
雲蘇想親一親宋繁花,可有韓廖這個超大伏的電燈泡掛在這裡,雲蘇終是沒能如願。
等到段蕭踏進府門了,雲蘇不得不把宋繁花帶了出去。
段蕭在前殿,七非、夜不鳴、沈九全都抱臂守在他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