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蘇坐起來,看著秦暮雪。
秦暮雪也看著他。
二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秦暮雪的眼中有沉痛,有悲傷,有割舍掉一切的破釜沉舟,有把愛葬埋進心底的絕望,有成全,有釋然,有很多很多的情緒,起初是翻騰著的,後來一一歸於深淨的眸底,而雲蘇,看著這樣的她,朝她伸了一下手。
秦暮雪看他半晌,將手搭了上去。
雲蘇握緊她的手,對她道,“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因為我還沒學會放手,所以我體會不了你現在的心情,但我想說,你若想來我這裡,我隨時歡迎。”
秦暮雪眼眶一熱,坐起身,撲到了他的懷裡。
雲蘇輕歎一聲,伸手抱住她。
秦暮雪縱然堅強厲害,可到底是女人,她從小到大隻愛一個男人,從來沒想過這個男人到最後不會屬於她,她看到他為另一個女人傷心、失神、不顧一切,她的心是痛的,可她從沒有哭過,她是雲門秦家之女,她的淚,代表的是軟弱,是不堪,是罪過,所以,她不哭,再痛都不會哭,可這麼一刻,她倒在雲蘇的懷裡,抑製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
當我把你從心底移除,我也移除了整個世界。
……
秦暮雪哭了很久,幾乎是歇斯底裡的,淚湧了出來,一並的,把情愛也流出了心坎,雲蘇沒辦法安慰她,隻是靜靜地抱著她,等她漸漸的哭聲歇止、抽噎,到最後情緒平定,推開他,拿帕子擦眼,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秦暮雪擦罷眼,下榻去喝了一杯水,又去洗了一把臉,到銅鏡前整理整理了儀容,透過銅鏡看到自己的眼睛有點兒腫了,她衝雲蘇問,“有消腫藥沒有?”
雲蘇嗯了一聲,從袖兜裡掏出一個小白瓷瓶。
秦暮雪走過來,伸手接過,又返回到銅鏡前,坐在那裡一點兒一點兒地給自己的眼皮擦藥,邊擦邊想剛剛哭的一幕,哭的時候傷心絕望的,哭罷又覺得好笑,她真是活這麼大,第一次哭這麼凶。
她道,“我剛以為你不會抱我,要是讓莞絲知道我對你投懷送抱,你沒有推開我,反而把我抱了,她大概會氣的吐血。”
雲蘇薄唇微掀,淡淡地道,“你跟她不一樣,你不會貪戀我的懷抱,但她會。”
秦暮雪又挖了一點兒藥往下眼皮上抹,邊抹邊說,“莞絲這一輩子做的最錯的事就是愛上你,你這麼無心無情,她怎麼會用情那麼深呢,眼瞎了,心被豬油蒙了。”
雲蘇額頭一抽,瞪著她。
秦暮雪透過鉛鏡看到雲蘇黑沉的臉,笑著解釋說,“我不是在罵你,我是在罵莞絲。”
雲蘇冷哼。
秦暮雪道,“我也沒說你不好,就是因為你太好太出色了,所以哪個女人愛上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雲蘇撇嘴,不甘地想,如果愛上他的女人是宋繁花,那他隻會寵她上天,讓她幸福到一輩子都覺得短,可愛上他的女人不是宋繁花,她們這一輩子完了,他的一輩子也完了。
雲蘇一想到宋繁花心口就痛,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見秦暮雪是真沒事兒了,他重新躺下去,睡覺。
說真的,很累很困。
剛為了救宋繁花,他把一多半的狼群都引了過去,與狼群纏鬥了很久,耗費了很多功力,後來她說餓,他又跑去跟狼群戰了一番,精神耗費巨大,幾乎是躺下去就睡著了。
秦暮雪擦完藥,回身過來把藥瓶還給雲蘇,見他睡著了,她順手將藥瓶裝進自己袖兜,拿了一床被子來,給雲蘇蓋著,蓋罷,她走出營帳,看到衛炎守在外麵,她道,“跟我去黑霧林。”
衛炎往簾內看一眼,問,“王爺呢?”
秦暮雪說,“睡了。”
衛炎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地問,“小姐剛剛哭了?”
秦暮雪聞言往他臉上一瞪,“多嘴。”
衛炎嘴巴一閉,心想,小姐哭了,是為什麼哭,他要不要告訴二爺?
正想著呢,秦暮雪盯著他,冷然地道,“今天的事兒你要是敢對我哥說一句,我讓你沒了嘴沒了舌頭,再也不能多嘴多舌。”
衛炎立馬搖頭,撥浪鼓似的搖頭,保證道,“我堅決不會說。”
秦暮雪冷哼一聲,抬步就走了。
衛炎跟著,走出幾步路後他問,“不管王爺了?”
秦暮雪道,“他來了,他的侍衛就會找來,不必擔心他。”
衛炎哦一聲,不多說了。
二人去黑霧林,而此時,段蕭已經走了出去,宋繁花也即將走出去,秦陌和莫誌德早就走了出去,過了黑霧林,是一片水溪,水溪很清澈,薄而淺,細而窄,一腳就能踏過去,這裡沒有危機,段蕭試過,一小步就跨了過去,很安全,過了這個小溪,前麵是一片花,四周沒有路,而躍過花海能若隱若現地看見隱秘在草叢裡的營帳尖頂,也就是說,十三兵種的大營,在這片花海之後。
段蕭眼眸微沉,帶著打量的光巡視著這片花海。
花海裡有很多花,每朵花都是一種顏色,沒有葉,全是杆和花,是以,簇擁繁衍在一起,像極了潑墨的彩虹,段蕭目測了一下花海的距離,若是騎馬的話,依照十三飛騎的能力,一馬就能飛過去,可進黑霧林不能騎馬,那十三飛騎是怎麼過去的?飛過去的?
段蕭凝氣,施展輕功,腳尖一點,踏地而起。
隻是,剛飛至花叢上空,一股極為鑽心的濃烈刺痛襲卷而來,猛然間,眼前出了一片血場,血場裡有他父親,有段家軍,有那一場衡州城南天門下的全軍覆滅,這景象非常清晰,段蕭其實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個場景,可眼前,那場景似乎就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在親身感受他父親當年所遭受的一切。
段蕭心中大痛,他知道這是幻境,可忍不住的想要窺探的更深。
段宗銘站在屍堆裡,衝他招手,“我兒,過來。”
段蕭紅著眼喊一聲,“爹。”
段宗銘道,“來爹這。”
段蕭衝過去,衝到一半,心中警鈴大作,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段宗銘的身後傳來,對段蕭說,“彆過來,該去哪兒去哪兒。”
段蕭張眼去看,竟看到了他娘,段蕭大驚大喜地喊,“娘!”
鳳隱珠對他看一眼,卻沒說話,伸手往段宗銘肩頭一拍,頓時,段宗銘的影子就不見了,血海消散,段蕭腦海一轟,眼睛頓時清明,而一清明他就看清了眼前的場景,還是花海,隻不過,他快落下去了,而近了花海,就看到那些花杆底下埋了很多骨頭,上麵是花香,下麵是腐臭味。
段蕭大驚,眼見著自己要落下去了,他急急地伸手要喚出紅櫻赤火劍,結果,沒喚出來,他又喚斷海斬情刀,也沒喚出來,他臉色大駭,在垂下去的衣袂要沾到一片花時,他猛地伸手扯出腰帶往空中一拋,然後凝氣大喝一聲,腳尖踩在腰帶上,飛縱而起,幾個翻騰,落在花海另一邊,等他落定,腰帶也直直地墜入了花海裡,片刻後,化為屍煙之氣。
段蕭伸手擦擦額頭,看一眼自己敞開的外衣,想了想,撕了衣擺下端的一圈布料,纏在腰上,係緊,然後轉身,往露出十三兵種營帳尖頂的草叢走去。
深更半夜,宋陽睡的正香,方意瑤在他懷裡淺淺的呼吸,忽然間,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個聲音說,“鳳隱珠醒了。”
宋陽驀地睜開眼,睜開眼的瞬間低頭去看方意瑤。
那個聲音說,“我沒驚擾她,你不必擔心。”
宋陽輕緩一口氣,理了理方意瑤臉頰的發絲,輕輕推開她,用被子蓋緊,他就著夜色緩緩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對那個聲音說,“鳳隱珠不是死了嗎?”
那個聲音說,“沒死。”
宋陽哦一聲,卻是道,“她醒了與你也沒關係啊,你不是說你要找的人是鳳來儀嗎?”
那個聲音說,“我確實是要找鳳來儀,但沒有鳳隱珠,我也找不到鳳來儀,所以,你得幫我。”
宋陽道,“鳳隱珠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怎麼幫你?”
那個聲音說,“鳳隱珠沒死,她兒子要是有危險,她一定會出現。”
宋陽眉頭一挑,“你的意思是讓我害段蕭?”
那個聲音說,“怎麼做是你的事。”
宋陽冷聲道,“不可能。”
那個聲音笑了一笑,卻一點兒都不好聽,陰森森的,“宋陽,十年前的鬆漠嶺,如果沒有我出手,你跟你妻子還有你的侍從都死了,哪能活這麼多年,讓你還能抱著你妻子睡覺?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宋陽冷笑地道,“可你殺了我大嫂,害我妻子瘋傻了這麼多年,你那點兒恩早就抵消了,彆指望我能幫著你對付段蕭,段蕭是我宋府的未來女婿,我若動手了,你讓我往後拿什麼臉去見我侄女,去見他?就是死了,我到黃泉也沒辦法向我大哥和大嫂交待,再說了,我大嫂是你害死的,你彆以為我會原諒你。”
那個聲音無奈地歎道,“我若不殺她,我就會魂飛魄散。”
宋陽道,“彆跟我說這個,你魂飛魄散與我何乾?可我大嫂就不一樣了,她那麼善良,那麼聰慧,那麼愛我大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宋陽捏緊了拳頭,恨恨地道,“你想殺我,儘管來殺,我斷不會多說一個字,就當是報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了,可想讓我對付段蕭,你做夢去吧。”
那個聲音不再說什麼,從黑暗裡消失了。
宋陽忍著一口惡氣,恨恨地砸了一下床沿,當年鬆漠嶺忽然閉城,城內的兩隊兵馬打的如火如荼,宋天急的團團轉,他也急的團團轉,他們兄弟二人都很清楚,一旦出不去,等待他們的,很可能就是死亡,兄弟二人各自奔走,隻想出城,奈何當時的情況哪是他二人能夠作得主的,想出城就能出城?
眼見著死亡逼近,一直溫柔賢慧聰明伶俐的大嫂忽然間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