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見段蕭這般較真,隻得改了口,“我是說娘。”
段蕭笑著拍拍她的小腦袋瓜,抬腳跨進去,拉著宋繁花坐在椅子裡,不等他開口問,宋繁花就把她與鳳隱珠一起說的話說給了他聽,段蕭聽了,眉梢挑了挑,手指落在椅把上,輕輕敲起來,半晌後他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先毀神兵。”
宋繁花點頭,“好。”
段蕭站起來,往門外走。
離開前餘光掃到周易之,他腳步微微一頓,衝身後的宋繁花問,“你覺得柳紹齊會來嗎?”
宋繁花說,“不確定。”
段蕭看著她,黑曜石般深邃內斂的眸內快速地閃過一抹暗光,他還清晰地記得,衡州祭龍那夜,宋繁花殺了柳紹齊後失去神采的眼和一下子萎靡下去的精氣神兒,她其實很在意,但她硬生生地逼自己不在意,過去這麼久了,她應該釋懷了吧?
而柳紹齊,若真來,那也必不是為了周易之,而是為了她。
段蕭不願意讓柳紹齊再出現在宋繁花麵前,徒增她不好的回憶,可柳紹齊不來,這局也破不了,柳紹齊是唯一一個吸收了九珠之力的人,所以,他也是個關鍵。
段蕭道,“他必然會來。”
宋繁花挑了挑眉,沒應。
段蕭轉身往外走,找高禦鐵。
宋繁花沒有跟上去,她坐在大廳裡看著周易之,說是看周易之,其實也是在等柳紹齊。
段蕭去找高禦鐵,暫時沒找到人,也沒在意,人有三急,可能是急某件事去了,段蕭讓宋明豔帶著安箏去大廳,左雪也跟了去,封嘯天、江左、溫千葉、葉知秋也跟了去。
呂止言拽著宋昭昭在無人的涼亭裡說話。
呂子綸找到呂止言,讓他派人給柳纖纖埋屍。
呂止言不想摻合柳纖纖的事,他怕宋昭昭又不搭理他了,但想到這個地方還有一個雲蘇,雲蘇不可能放任柳纖纖暴屍城主府,是以,還是遣人去了。
地點是雲蘇指定的,不在城內,在城外。
也不是什麼黃金地段,就是普通的山崗,但陵安城是毗鄰陵山建的,哪怕隻是一個小山崗,也非常美麗。
而就在雲蘇埋葬柳纖纖的時候,鳳隱珠去找了梵尤,梵尤卻又找上了高禦鐵,也就短短幾個鏡頭的錯離,讓梵尤把高禦鐵收買了。
梵尤如今用的麵容是朱堅的,而高禦鐵,他可能除了打鐵以外什麼都不會,可他還會一樣東西,那就是忠君。
他這一生,隻忠朱帝一人。
朱帝死了,他便守著朱帝的兒子。
如今看到朱堅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他何以不激動?
再者,梵尤是受君臨淵的煽動來找高禦鐵的,就是防備著鳳隱珠背著他搞破壞,君臨淵是仙,梵尤是魔,高禦鐵是人,不管是梵尤還是君臨淵,他們都有辦法讓高禦鐵對他們言聽計從。
高禦鐵聽了梵尤的話,腦海裡隻有一個聲音,拿到三把神兵,交給朱堅。
這個聲音指使著他又回到了城主府。
高禦鐵手上有尚方寶劍,卻沒有烈日銀槍和九環鏢,原本段蕭隻想毀一件尚方寶劍,但毀一件不起作用,必須得毀三件,是以,在高禦鐵來了之後,段蕭就把烈日銀槍喚了出來,宋繁花也取出了九環鏢,因為要在鳳隱珠牽扯梵尤的這個有限的時間裡毀了三把神兵,是以,段蕭、宋繁花二人也不耽擱,神兵一到高禦鐵之手,段蕭就道,“用舉水一起毀掉。”
高禦鐵點頭說,“好。”
鑄神兵的時候需要火爐,毀的時候自然也需要。
尋常人家可能沒火爐,但這裡是城主府,必然有。
段蕭讓人去找呂止言,讓他帶高禦鐵去煉爐之地,段蕭跟了上去,宋繁花沒跟上去,宋明豔、宋昭昭、左雪也沒跟上去,左雪在給安箏看診,宋明豔在旁邊瞅著,宋繁花也在旁邊瞅著,宋昭昭也在旁邊瞅著,封嘯天、江左、溫千葉、葉知秋跟去了。
在宋繁花看來,毀三把神兵已不會再有任何意外,九回之路的破滅也不再是懸念。
宋繁花這樣認為的,段蕭也這樣認為的。
呂止言把他們帶到城主府內的煉爐之地,高禦鐵拿出三把神兵,投到了火爐裡,又取出封嘯天從連翹山取來的一大壺舉水倒進去,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就在抽火的時候,意外突變!
那三把神兵忽然從火爐內生起,眨眼間就不見了。
段蕭一愣。
呂止言也一愣。
封嘯天、江左、溫千葉、葉知秋也全都愣住。
空中傳來一聲大笑,“哈哈哈哈哈,三件神兵齊聚在手,終於可以開啟九回之路了。”
段蕭臉色驀然一變,咻的一下衝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了梵尤。
段蕭揚手就喚出斷海斬情刀,此刀一出,君臨淵冷煞的眼一眯,對著手中的女子說,“仙界鎮寶刀,你竟然敢私傳凡人?”
鳳隱珠被他桎梏住,冷冷一笑,搭都不搭理他。
君臨淵也不氣,隻道,“他是你兒子,能力自不凡,但我要滅他,輕而易舉。”
鳳隱珠蹭的抬起頭來瞪著他,她不能開口說話,隻能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君臨淵看著她道,“我可以保他不死,但前提是,你得乖乖跟我回蓬萊,完成婚禮。”
鳳隱珠轉頭看向段蕭,段蕭正在與梵尤交戰,兩個人打的很凶,段蕭氣梵尤竟然敢半路劫胡,下手毫不留情,梵尤覺得這小子真是敢,敢向他堂堂魔帝挑釁,自也毫不客氣。
二人打的那般凶,自然驚動了宋繁花。
宋繁花衝出來,就在這千均一發之跡,一直隱藏在暗處的柳紹齊忽然現身,掠了周易之就走,速度如風一般,快的眨眼不及,宋明豔、宋昭昭、左雪隻覺得麵頰上一陣刺風掃過,然後周易之就不見了。
宋明豔大叫,“啊!”
還不及說一句,“周易之不見了!”
門外,驚天大變,白鷺縱橫著飛騰上天,這一天,所有陵安城的百姓們全都看到了此生中都不可能看到的壯觀之景。
一行白鷺,飛上青天,而在那白鷺米黃色的嫩爪之下,是一片星河翠溪,溪中無雲,卻水流潺潺,正是通往蓬萊仙境的九回之路。
九回之路開啟,梵尤大喜過望,一掌震開段蕭之後,黑影如霧,飛了上去。
君臨淵也抓住時機,抱住鳳隱珠,仙步飄飄,淩駕而上。
段蕭大喊,“娘!”斷海斬情刀往空中一拋,他也追了上去。
宋繁花見狀,驚的大喊,“段蕭!”裙擺一揚,淩波空步隨之上腳,飛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追上天,葉知秋閉目沉歎,一句佛音如開天劈地的天籟,兜罩在了段蕭和宋繁花的身上,就在他二人接近九回之路時,佛音破碎,九回之路封合。
鳳隱珠說不了話,隻能眼睜睜看著底下的兒子和兒媳婦擔憂滿麵的臉,然後看著那臉一點兒一點兒的縮小,最後消失不見。
段蕭眼睛大紅,被迫落下來。
宋繁花也落了下來,走到他身邊。
段蕭抱住她,“軟軟,娘會出事的。”
宋繁花反手抱住他,眼睛也有點兒紅,可她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負麵情緒來,會感染段蕭的,她極為寬慰地道,“不會的,蓬萊是娘的故鄉,那裡還有鳳氏一族的人,他們會保護娘,娘不會有事的。”
段蕭蹙緊了眉頭,眼中有擔憂,有沉痛,更有深深的不舍,他才剛剛知道娘沒死,也才剛剛見到娘親,娘親卻這樣又走了。
段蕭心裡難過,很難過,抱著宋繁花,聞著她的氣息,極力地讓自己不要悲傷,娘雖然走了,可妻子還在,他要給她安穩的未來,給寶寶一個安穩的家,所以,他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停留在這裡。
是的,不能停留,不能悲傷。
他是男人,他要扛起宋繁花肩上的一切,卻不是讓她的肩膀來承擔他的傷痛。
段蕭鬆開宋繁花,伸手摸著她的臉,那動作很慢,像摩挲著世間珍寶,低低地說,“我知道,娘不會有事。”
宋繁花送給他一個鼓勵的笑。
那笑不是很美,因為宋繁花這個時候其實是笑不起來的,可為了段蕭,她還是笑了,雖不美,卻烙印在了段蕭的心底裡,段蕭心裡很暖,欣慰到感動,他低下頭,啄了一下宋繁花嘴角的這朵笑,甜蜜入心,理智也瞬間回攏,然後他轉身,去找高禦鐵算帳。
結果,一轉身,兩具屍體從空中墜了下來。
一具是朱堅的。
一具是柳紹齊的。
宋繁花看著柳紹齊的屍體,嘴巴猛地睜大,正想著柳紹齊到底是何時出現的時,宋明豔從門口走了過來,撇了撇嘴說,“剛那陣風原來是他。”
宋繁花擰眉問,“風?”
宋明豔將剛剛臉被風刺了一下的事情說了,宋昭昭也跟著走過來,說,“我覺得臉也被刮了一下。”
段蕭看一眼柳紹齊的屍體,又看一眼朱堅的屍體,抿了抿唇說,“真是不遺餘力。”
到現在,段蕭也總算明白剛剛為何三把神兵會被竊走了。
段蕭原本打算去找高禦鐵算帳,此時見到朱堅的屍體,忽然就想通了,也就作罷。
你可以埋怨責備任何一個賣主求榮之人,卻沒法怪罪一個死心眼的忠心之人,雖然此忠有點兒愚不可及,但貴在真誠,想必,未來的高禦鐵同樣不會背叛他,不會背叛軒轅淩。
段蕭抿了一下嘴,讓封嘯天把朱堅的屍體弄下去埋了,看到就心煩。
封嘯天領命,扛著朱堅的屍體下去了。
段蕭看著柳紹齊的屍體,問宋繁花,“跟柳纖纖一起埋了吧?”
宋繁花最後一眼看著柳紹齊的屍體,蹲身,拍了拍他最愛的藍綢華服上的褶皺,宋繁花不知道柳紹齊在暗中窺伺了好久,想必一直都在,他不願意現身,可能是不想再見她,也可能是怕一現身就打草驚蛇,沒辦法在最有利的時候救走周易之。
宋繁花拍儘了柳紹齊衣服上的褶皺,又去理他的發絲,為了護住柳纖纖,他寧可死在她手裡,為了護住周易之,他寧可再死一次,這個少年,打小就老欺負她,作惡多端,卻有一顆至誠至善又至孝的心,因為不能兩全,所以,他甘願一次一次的犧牲自己。
宋繁花喉嚨一陣哽咽,完全沒法抑製自己眼中的淚,她垂著頭,竭力不讓段蕭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可她強忍著,還是掉了一滴淚出來,那淚落進柳紹齊的脖頸裡,轉眼便消失不見。
段蕭眉頭皺了皺,盯著宋繁花垂下的發絲看了很久,卻沒有動。
等宋繁花情緒平定,整理好柳紹齊的發絲和衣服,她站起身。
段蕭往她臉上看一眼。
宋繁花道,“把他埋了吧。”
呂止言說,“柳纖纖的屍體已經被雲蘇帶出去安葬了,至於葬在哪裡,我不知道,得等他回來後才知道。”
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道聲音,“在城外。”
雲蘇站在門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有沒有看到剛剛的情景,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不進門,對呂止言說,“把他背出來。”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柳紹齊。
呂止言這次沒猶豫,直接將柳紹齊的屍體背起來,走了出去。
還是外麵那個山崗,剛埋的是柳纖纖,此時埋的是柳紹齊,這對姐弟,身死異鄉,也是可憐的,但黃泉路上,姐弟相伴,也算一種幸福。
雲蘇背手站在土坡上,看著柳紹齊的臉一點一點被黃土掩埋,他想,三個人中,輸的最徹底的是他,段蕭得到了宋繁花的愛,柳紹齊得到了宋繁花的情,唯有他……
雲蘇忽然一轉身,扭頭走了。
路上,呂子綸對呂止言說,“哥的聖心之湖沒了,呂氏的風雲譜毀了。”
呂止言一驚,“什麼?”
呂子綸道,“這全是段蕭與溫千葉的陰謀,不過,毀我聖心之湖和造成我呂氏風雲譜被毀的罪魁禍首是溫千葉,所以哥要讓你與哥聯手,一起殺了他。”
呂止言眸色驚惶,“風雲譜是呂氏仙旗,怎麼可能會……”猛地,他驚目道,“你剛說溫千葉,溫?溫氏,衡州溫氏?”
呂子綸沉著臉說,“是。”
呂止言咽了咽喉嚨,“溫氏不是全滅了嗎?”
呂子綸道,“你在衡州呆了那麼久,都不知道溫氏還有一個遺孤,哥就更不知道了,可事實上,溫氏沒有被全滅,還留了這麼一個禍害在。”
他扭頭看著呂止言,“溫千葉不死,呂氏就不會安穩。”
呂止言雖然不喜家族蔭避,也不喜歡管呂府裡的事兒,但不代表他會眼睜睜看著呂府出事,這已經出了大事了,他再袖手旁觀,那就枉為呂氏子孫了。
呂止言想到宋昭昭,想著他又不是與宋府為敵,應該不會惹宋昭昭不高興,便低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