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今天穿的也是大紅的喜服,鳳冠霞帔,比之在瓊州穿的那一件還要奢侈,喜服上的寶石大的小的不計其數,隨著走路的動作一閃一閃的。
巳時二刻的時候,段蕭沒來,圍在宋府門前的人便開始嘰嘰喳喳起來。
宋明慧、常安候在門口。
宋陽和宋世賢也在門口,準備送親之事。
方意瑤在臥室裡給宋繁花梳頭,環珠、綠佩給她穿衣,宋昭昭、宋清嬌、宋明豔在臥室裡陪宋繁花說話,嶽子富、嶽子貴、許謙懷、段衡被嶽文成還有張施義、韓廖和韓稹帶著去城門上占位置了。
到了時辰,段蕭沒來,宋明慧就擰了擰眉,對常安說,“你去段府看看,怎麼回事。”
常安立馬應是,推開人群,往段府跑去。
宋陽抬頭,往頭頂的房簷看了一眼,對霍海說,“你去房頂上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人在作怪。”
霍海嗯一聲,即刻踮起腳尖,飛上屋簷。
方意瑤、宋清嬌、宋明豔、宋昭昭都在時辰過了之後開始擔憂起來,宋繁花從雕花凳子上起身,提起裙擺,喊環珠和綠佩扶住她,把她帶到門口去。
方意瑤道,“人還沒來呢。”
宋繁花隔著蓋頭帕子,笑著說,“嗯,我知道,我去門口等他。”
宋清嬌嗤她,“有這麼恨嫁?”
宋繁花笑說,“我本來就嫁過了呀。”
宋清嬌一噎,瞪著她,可想著她此刻蓋著紅蓋頭呢,瞪了她她也看不見,也就不瞪了。
宋明豔捂著下巴道,“莫非昨晚上喝酒被人灌倒了?”
宋昭昭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宋繁花笑了笑,隻管提著裙擺,讓環珠和綠佩扶著她往外走。
方意瑤見狀,隻得跟了上去,宋清嬌、宋明豔、宋昭昭也跟了上去,來到門口,看到宋陽和宋世賢,他們喊了一聲,宋繁花看不見,聽到她們喊人後她也跟著喊一聲。
宋陽道,“怎麼就出來了?”
宋世賢道,“段蕭還沒來呢。”
宋明慧道,“今天這日子,段蕭就是有一百個理由也不會遲到,是……”
話沒說完,就被宋繁花打斷,她說,“二堂姐……”
然後,話又沒說完,頭頂上傳來很多人的朗笑聲,還有空氣摩擦的衣袂聲,再接著就是一道紅色的身影急匆匆的掠天而來。
宋繁花蓋著頭,看不見,但她聽得見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在後來的很多年很多年裡,所有目睹了今天成親盛世的人們都沒法抹掉那一天那個從天而降,衣袂如血,發如潑墨,俊如神邸般的男人。
段蕭急匆匆而來,從空中落地之時,看到下麵黑壓壓的一片人,而在那黑壓壓的人裡,一抹鮮豔的紅淡然靜靜地站著。
不知為何,看到那一抹紅,他的心驟然就踏實了。
霍海擋住身後的十三飛騎,當然,以十三飛騎們的能力,霍海想擋也擋不住,攔到這裡,他們自然不會再攔了,任由段蕭離開。
段蕭落向空地,一步一步朝宋繁花走來,所有的人都摒氣凝神地看著,地上的人一開始是喧嘩聲聲,現在是步步後退,給段蕭讓路,而房簷上,十三飛騎們在押注,有人押宋繁花會生氣,有人押宋繁花不會生氣,投注一百兩銀子,翻一百倍,押大押小,賭輸贏。
段蕭走到宋繁花麵前,看著這一身鮮紅的女子,他小聲而又自責地說,“我來晚了。”
宋繁花看不到他,可就是能知道他在哪裡,此刻在用著怎樣的眼神看她,她伸手,準確地拉住他的手,往他麵前跨出一步,說,“不晚,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
段蕭聽著這話,心裡如灌了蜜一般的甜,他好想把她擁到懷裡,在此時此刻,吻著她。
可是,不能。
段蕭緊了緊手,克製著自己不把她擁進懷裡,他慢慢拉起褲擺,轉身,麵向段府門外的所有人,蹲了下來,一隻膝蓋跪地,兩隻結實的手臂往後抬起,對她說,“上來,我背你回家。”
軒轅淩、卿九藍、芙蓉月、玉溪山坐在對麵的房簷上,與十三飛騎們的賭局不同,這裡一片安靜,四人都盤腿而坐,麵前擺了一個小茶幾,茶幾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茶,十二月的冬季,氣溫已經很低,四人全都穿了矜貴的狐裘。
芙蓉月看著下麵的一幕,羨慕地說,“我要是能嫁個這麼好的男人,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卿九藍打趣地說,“讓你舍掉芙蓉櫃你也願意?”
芙蓉月笑道,“身外之物難與人間真情相比,俗金難與貴心放在同等地位,我經營的是商鋪,更是人生,若連我的芙蓉櫃都容不得,那算得上什麼好男人呢?”
卿九藍一噎。
軒轅淩抬頭,虛飄飄看她一眼。
玉溪山說,“天大地大,好男人還是很多的,但能兩情相悅又心甘情願為一個女人折腰折膝的男人就很少了。”
這句話,跟之前軒轅淩說的“為一鬥米折腰的男人很多,可為一個女人折腰的男人就很少了”大同小異。
軒轅淩看著底下的一幕,又抬頭看向空中的某個方向,輕輕地抿了抿唇,聞著杯中香茗,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宋繁花的情形。
那是夏天,六月,很酷熱的季節,也是宋繁花的三歲生日的月份,他第一次來衡州,來視察宋氏商號。
在那之前,他嘗過宋氏商號的茶葉。
可以說,他的商號遍及天下,品種繁多,而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的商號要高於彆人很多個層次。
因為但凡他看不上的東西,一定入不了他的商號。
而茶葉,於他一國太子來說,當然是再熟悉不過,又再了解不過的東西了,但就是,那一次,棧亭裡,在嘗了宋天信手遞來解渴的茶後,他一下子就眼睛亮了。
來到衡州,看了宋氏商號之後,正巧趕到宋天最小女兒的生日,他就留下來吃酒了。
看到壽星,是在吃酒之後。
他向宋天告彆,轉身間,頭頂落下一物,軟綿綿的,他起初不知道那是什麼,直到宋天夫婦臉色大步,急衝衝地去抓他頭上的搗蛋鬼,他才知道,原來,落在他頭上的,是一個女娃。
呃,真的是個很小很萌的女娃。
宋天夫婦將那女娃抓下來後不停的向他說著抱歉的話,說他們家的這個小女兒就是混世魔王,爹娘隻要一不在眼前,她都敢捅破十個房頂。
軒轅淩笑著看向那白嫩的女娃,覺得宋天夫婦說的太誇張了,就替小女娃開解說話,想著她是壽星,就伸手就抱了,這一抱,女娃就對著他的嘴親了一小口,親罷,軟軟地說,“你沒罵我耶,好神奇。”
軒轅淩一怔,當時他沒啥反應,可過後,他摸著自己的唇,想著她是第一個敢親他唇的女人,哦,不,女娃。
他覺得挺有意思。
之後每次去,他都喜歡逗她,給她買禮物。
再然後,這就變成了一種習慣,慢慢的,這習慣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他沒辦法割舍,卻又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她,他的身份,注定了他隻能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
軒轅淩想到這裡,垂下眸,靜靜地喝著茶。
宋府門前,宋繁花穩穩當當地趴在段蕭的背上,段蕭雙手交叉在後背,小心地托著她。
起身的時候周圍一片哄鬨,鑼鼓敲響,鳴樂奏響,喇叭吹響。
杜莞絲彈著江山笑,姚宴江彈著鳳凰朝天曲。
曾經,江山笑是杜莞絲渴求不得的神曲,後因為宋繁花,她得到了,會彈了,還與宋繁花一起在玉刹閣合奏過,而這曲子,是奠定二人朋友之誼的關鍵,而鳳凰朝天曲是宋繁花初入瓊州,在天字琴鋪,以一架普通的白玉琴彈的,這曲子,是奠定姚宴江一心奔赴傾慕她路上的關鍵,於此時此刻,宋繁花大婚之日,重現衡州。
樂聲、鼓樂、笛鳴、笙聲、喇叭、琴音交相盤桓,在衡州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人群的哄鬨聲,口哨聲,交談聲,彙聚成這場盛世華麗的婚禮下最平凡的聲音。
城門上下,大街兩岸,屋前屋上,全都站滿了人,他們看著他們的神,衡州的天,背著他的女人,走過一個又一個街道,踏過一個又一個城門,回到段府。
而這一路上,周圍的喧鬨聲早已沒法形容。
但段蕭跟宋繁花兩個造成這一切的當事人似乎感受不到,二人在低聲說話。
段蕭說,“你今天好漂亮。”
宋繁花道,“我的臉被紅蓋頭蓋著呢,你看得著嗎?”
段蕭笑說,“看不著,但你為我穿上鳳冠霞帔的樣子是你一生之中最美的樣子。”
宋繁花道,“貧嘴。”
段蕭笑。
過一會兒,又有對話傳來。
段蕭問,“累嗎?”
宋繁花說,“不累。”
段蕭說,“早上有沒有吃飯?我來晚了,中午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飯,你有沒有先墊點東西吃?”
宋繁花說,“吃了,我才不會餓著自己呢。”
段蕭輕笑,他說,“餓著你自己算了,彆餓著我未出世的二兒子。”
宋繁花伸手就在他脖頸處揪了一下。
段蕭低笑,“好多雙眼睛在看著呢,你矜持點,回頭進了洞房,你想怎麼揪都由你。”
宋繁花斥他,“色呸。”
段蕭又笑了。
宋繁花說,“我從左雪那裡要了很多避酒的藥丸,一會兒給你,你可記得吃,還有,我看人不少,你彆每個人敬的酒都喝,喝壞身子。”
段蕭笑道,“聽夫人的。”
宋繁花想了想,又說,“你先吃飯,把肚子填飽,那樣喝的酒就少了。”
段蕭道,“好。”
宋繁花把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從後脊梁骨傳來,她忽然說,“段蕭,謝謝你。”
段蕭臉上神情微微怔了怔,偏了偏臉,親昵地用臉貼著她的臉,問,“謝什麼?”
宋繁花道,“謝謝這一世的你安然無恙。”
段蕭道,“那我也得謝謝你,謝謝你重活了一世,不然,沒有這一世的你,沒有這一世的我,沒有這一世的我們。”
原本說的是繞城三圈,可因為時間關係,最終就繞了一圈。
段蕭將宋繁花從宋府背了一圈,背到段府,而在這期間,八台花轎也在跟著,進了段府,段蕭將宋繁花背到東院,放在早就布置好的大紅喜床上。
然後,酒宴開啟,全民同慶。
而在最隱蔽的一角城牆上,雲蘇靜靜地站著,北風呼嘯,吹起他黝黑的發,他的目光穿透了風,穿透了雲,穿透了那麼多的門牆磚瓦,落在了那個初遇宋繁花的城牆下,她狼狽地跌進了他的馬車,命懸一線,可最終,走在鋼絲圈上的人,隻剩下了他。
她當時跌的,不是狼狽,而是命運。
雲蘇微微張唇,輕聲喊,“暮雪。”
秦暮雪應一聲,說,“撇下國事不管,快馬加鞭趕來,難道你就甘心這樣躲著,不去見她一麵?”
雲蘇道,“不必了。”
秦暮雪挑眉,目光轉向他,就看到眼前的男人積壓在眉頭間的層層解不開的網絲在一層一層的剝落,然後,她聽見他說,“她很幸福,這就夠了,我見不見她,都不重要,而她也不會在意,而今天,看到他們成親,我想,我終於明白你當時願意嫁我的心情了。”
秦暮雪笑道,“嗯?”
雲蘇看她一眼,牽起她的手,與寒冬裡,目睹著這一場盛世婚禮,輕聲說,“放手的心情,之前我沒學會放手,無法理解你的心情,今天,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