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金殿之中,百官聚首——又是十日一次的大朝會。
今日的朝會不同往日般平靜,站在殿中的官員們身形筆直,但目光或多或少地,都瞥向了單膝跪在金殿之中的那道身影。
那一身鎧甲之上,還留有未曾乾透的猩紅汙漬。
西城區發生的事情,就連城中的尋常百姓都注意到了,如今站在這金殿裡的人又如何會一無所知呢?
隻是這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他們的預料之外了。
“西北王——死了?”
禦階之上,皇帝的聲音沉沉傳來,帶著無形的威懾與壓迫。
跪在地上的青年語調平平:“是。”
無言的寂靜在金殿之中緩緩蔓延,一些承受能力差點的官員們垂下了腦袋,不敢再看。
良久,上座才有聲音再度傳來:“朕似乎命人傳過旨,勿要傷其性命。”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臣雖能儘力避開西北王要害,但也控製不了西北王非要往臣的槍尖上撞。”薛忱抬起那猶帶著幾分煞氣的眉眼,聲音冷淡,“大抵是西北王自覺大勢已去,一心求死吧。”
這樣一番最多也隻能騙騙三歲小孩的話語說出來後,金殿中本就壓抑的氛圍越發沉鬱。
皇帝的目光即便隔著那一條條垂落的珠簾,也依舊難掩冰冷審視。
金殿之上,百官之前,欺君罔上而麵不改色,這個薛忱,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龍椅之上一聲冷嗬,殿中文武百官頓時便跪了一地。
文官之首,一身紅袍官服的孔彌遠目光微移,他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卻無半分臣子敬意的薛忱,心底緩歎,還是走上前一步,開了口:“陛下。”
“……孔太師有話要說?”
孔彌遠恭謹頷首,“是。陛下之前不是要給薛將軍五日的時間重新調查謀叛一案嗎?今日似乎正是那最後一日,不知薛將軍可查清楚事實真相了?”
薛忱抬起眼睛,視線正好與孔彌遠移過來的目光相對。
半晌,他暫時壓下了心底對周姓皇室的那股不滿,再次開口:“事實真相已調查清晰。”
不等上座的皇帝說出什麼阻攔他繼續說下去的話語,薛忱便直接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一字一句,將調查出來的所有事實真相儘數說了出來:
“西北王周弘馴養私兵,圖謀皇位。為調離京城附近駐守大軍,便宜其起兵謀反,周弘指使兵部尚書洪聞道勾結夏國,出賣邊關布防圖,令夏國發兵起戰。”
“後,因我軍數戰皆勝,京城附近駐軍不曾減少,又擔心其暗中招兵買馬之事被薛賀、薛惟察覺,周弘再度出賣軍情,謀害薛賀、薛惟,陷國戰於不利。”
“事發之後,為擺脫嫌疑,周弘與其嶽丈——前任刑部尚書馮通,勾結刑部官員偽造書信,誣陷栽贓吏部尚書唐珩,並在獄中將其勒斃偽裝其畏罪自殺,致使唐氏一族無辜被冤。”
一句接著一句的真相被說出來,明明跪在那裡的青年聲音冷淡,語調平平,可他每說出一句話,殿中的官員們就覺得壓在他們身上的壓力似乎更重了一層。
西北王通敵叛國,謀害忠臣——皇室之人通敵叛國,謀害忠臣?
這……
這可是天大的醜聞。
即便那人不是皇帝,隻是一個奪嫡失敗的王爺,但其身份擺在那裡,消息傳到民間,百姓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奪嫡失敗還是什麼原因。
他們隻知道。
那通敵叛國的,居然是天子之家,是皇室之人?
如此消息一傳出,必生民怨——尤其是在此次國戰之中死傷慘重的西北三州的百姓。
若他們知曉害他們家庭離散,親人離世的居然是皇家的人,隻怕是……
要鬨出什麼暴動混亂來了。
可偏偏,殿中跪著的官員們都已冷汗淋淋,薛忱卻還沒有半分要停下來的意思。
青年話語擲地有聲,於金殿中回響,仿佛要將那所有的遮羞布一並揭露:
“另——禦史大夫王雍,為平息乾戈,保全皇室顏麵,知情而不發,明知唐珩無辜卻仍判其有罪,與周弘一黨——可謂狼狽為奸。”
當薛忱的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就連孔彌遠的臉色都微微變化了一下。
為保全皇室顏麵?
這話他也敢當著皇帝的麵說?
孔彌遠不著痕跡地死死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忱,示意其收斂脾性,隻是薛忱卻目不斜視,目光仍直直地望著上首的皇帝。
而金殿中,不少人在因薛忱那似乎真的一點不打算給皇家留麵子的話語惶恐不安之時,目光也忍不住抬起,投向了那跪在文官隊列之中的紅袍老者。
說起來,王雍這段時日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突然蒼老了許多。
難道……就是因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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