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決定再掙紮一下,他想弄清楚求救的真相,除了泰德,他對研究所內的任何人都沒什麼好感,可無論如何,如此猛烈的死法,壓根就是不自然的。
他問“死因是什麼?”
醫師即刻回答“腦疝引發的窒息性死亡。”
江眠問“能讓我看看死亡報告嗎?”
醫師迷惘地反問“需要死亡報告嗎?”
江眠一時氣急“你是醫生,你怎麼能不開死……”
他一下不說話了,他這時才看見,在走廊蒼白的光線下,醫師烏黑的瞳孔如霧彌漫,幾乎擴滿了整顆淺色的虹膜。
江眠毛骨悚然,慌張地向後踉蹌。他知道,如今這些人全都陷在嚴重的癔幻裡,思維和邏輯都不能用常理來解讀了。
“拉珀斯。”他喃喃地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搞的,但你真的讓這裡變得好怪異……”
他急忙轉身就走,就像地板著火了一樣,卻沒有看到醫師在他身後睜大眼睛,露出又吃驚,又受傷的表情。
“拉珀斯!”
江眠抓著那本筆記,一路跑到那巨大的魚缸——或者說觀測室下麵,依照他之前的孱弱體力,這麼匆匆地奔跑過來,非得把肺給炸了不可,但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他在濃鬱的霧氣中,隻是如魚得水、步伐輕快,幾乎像要飛起來。
“拉珀斯!”他生氣地叫道,“你、你……!”
雄性人魚悄悄地浮上水麵,爪子扒在玻璃牆邊緣,小心地探出一個腦袋瞅他。
江眠嘴唇來回張合,一下卡殼了。
他要怎麼給對方形容這件事?
站在人魚的立場上,這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研究所抓了他,囚禁他,意圖折磨他,從他身上榨乾最後一滴血液和價值,甚至還想連帶奴役他的族群;而人魚隻是讓他們自食惡果、身患妄癔而已。布朗博士的死充其量算連鎖反應,因為事到如今就連醫師都再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心智……
“……你,你有點過分了我跟你說。”江眠底氣不足地斥責他,“我正在問一個人的話,他怎麼就突然死了呢?”
人魚的耳鰭來回撲扇,魚尾也轉起龐大的水下漩渦,他發出心虛的吱吱聲“我不知道呀。”
江眠緩了緩,爬上去,儘量心平氣和地問“你當時到底給他們下了什麼暗示,我還在跟他交流,為什麼人會走得那麼快?”
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潮水,使拉珀斯如乘王座,徐徐推動至江眠身邊。
“我讓他們,不能傷害你,讓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讓他們,聽從你的吩咐;”拉珀斯說,“然後,彆管我;還有,不能說,被血操縱的事,一個字也不行。”
江眠問“假如他們違背了這其中的一條呢?”
拉珀斯猶豫了,他接收的人類記憶越多,越清楚人魚血的真相是不能為普通人所接受的,而江眠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個有耐心的捕食者,合格的雄性伴侶,理應使用循序漸進的方法。
他盤繞在江眠身邊,試探地問青年“你,不喜歡他,對不對?”
“所以,隻要違背了一條,他們就會死,對不對?”江眠反問。
拉珀斯看著他,銅金色的眼瞳灼熱無比,同時也純淨無比。他與風暴搏殺,與雷霆纏鬥,江眠不知道他撕碎過多少生靈,這個數字隻取決於有多少船隻有意或者無意地闖進了德雷克海峽深處,人魚的領土。
他的尾鰭下屍骨累累,指尖滴下的血與洋流融彙,可他的眼睛卻依然這麼廣袤乾淨,如同無風無雨的海麵。
人魚從不認為殺戮是一種罪孽和負擔,自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古老律法,為他們的言行和享樂背書。
“這和喜不喜歡無關。”他默認了,江眠歎了口氣。那麼,布朗博士違背了其中的哪一條?他暗示了自己正在被血操縱?
可這是拉珀斯早就告訴了自己的事情,他真的求助錯人了……對吧?
“我隻是出於好奇心,想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遠,又有什麼後續計劃而已。”江眠捂著臉,深深地歎了口氣,“……算了,你知道,其實布朗博士早就該死了。這不是咒他,今年七月份,他才慶祝完自己125歲的生日,可早在六年前,他就該老得在營養艙裡萎縮成一團了,多出來的這幾年時間,全是永生仙水賒給他的。”
他垂下眼睛,低聲說“其他資深學者的情況,和他也差不多。”
拉珀斯判斷道“你不開心。”
江眠抱著膝蓋,憂鬱地笑了笑“我怎麼開心得起來。”
每次看到那些本該死去,卻依然強健地活在這世上的人,那間慘白的囚室,如電如雪的亮燈,禁錮在刑床上支離破碎的人魚……種種血色交加的殘暴片段,皆要在他的大腦中閃回一瞬,每時每刻,那股金屬和海腥氣混合的味道,仍然在他的鼻端繚繞不休。
拉珀斯輕嗅空氣,覺得伴侶並不責怪他及時滅口陸民的事了,現在哄他開心再度成為優先重要事項,遂討好地問“那你想不想知道,石板書的內容?”
江眠抬起頭,眼睛亮了一下,很高興可以得到一個從創傷性回憶中脫身的機會“可以嗎?”
拉珀斯用力點頭“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