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有點走神了。
他是性少數群體,這點毋庸置疑,上大學的時候,跟他親近的朋友全知道這個秘密。自打來到這裡之後,他一半的時間,在為語言和生計發愁,另一半的時間,在為想家和如何回家發愁,自然沒工夫去思考個人問題。
但是來到阿裡馬之後,情況一下變得複雜了起來。
首先,厄喀德納對他很好,甚至是太好了。
謝凝沒瞎沒聾,當然可以感覺出魔神待自己,與他待彆人之間的區彆。他時常自嘲,說自己是貓奴的新小貓,可實際上,厄喀德納對他遠不止貓奴對貓那麼簡單。謝凝不常出厄喀德納的巢室,他知道,這裡的巨人並不喜歡人類,尤其不喜歡他,倘若有哪個巨人朝自己表現出了輕蔑的情緒,厄喀德納便會大發雷霆,非要了對方的命不可。
除此之外,在謝凝麵前,厄喀德納是言聽計從的。謝凝不能了解,這種沒來由的強烈信任究竟是為了什麼,因為他誇耀了厄喀德納的美麗嗎?但這原本就是事實;因為他答應給厄喀德納畫畫嗎?但這本來也是他用來謀生的手段,厄喀德納和他的老板是一樣的。
其次,無論從哪方麵來看,厄喀德納都非符合謝凝的審美。
妖魔的美與生命力,他獸性的、天然中帶點懵懂的個性,還有他的身體……嗯,健碩的、流暢的、強壯的身體,每每叫謝凝看見,便如同一塊吊在餓鬼鼻子上的大烤肉,不停勾起他想在對方輪廓分明的胸肌上咬一口的欲望。
尤其是,厄喀德納多喜歡抱著他啊。他總拿那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把謝凝輕巧地往懷裡一提,揣著他到處遊走。他高興了,就將謝凝緊緊貼在胸前,導致謝凝的掌心隻能按著他緊窄的腰腹;他生氣了,仍然將謝凝緊緊貼在胸前,謝凝的手心就再次擠到他的腹肌中間……
好困難!對於一個愛好同性的人來說,這種日子太困難了!
此時此刻,謝凝望著妖魔盤旋在石柱間的身軀——唉,真美麗啊,他探出手臂的姿態,簡直和米開朗基羅筆下伸出手指的亞當有異曲同工的妙處,這不是更要命了嗎?
快想想彆的,好色的我,跨種族的戀愛是沒有好下場的,想想白素貞!
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厄喀德納不悅地噘嘴,他吐出蛇信,嘶嘶地撩過謝凝的耳垂,讓人類渾身一顫。
……嗯,多洛斯的耳朵又軟又小,嘗在舌頭上的滋味真不錯,再撩一下。
“哎呀!”謝凝叫喚起來,“你乾嘛?”
厄喀德納怏怏不樂,又嫉妒地舔了一下“你走神了,明明和我在一起,難道你在想著誰嗎?”
是啊,我在想白素貞呢。
“我誰也沒想!”捂著濕乎乎的耳朵,謝凝哭笑不得,他趕緊推了推厄喀德納的胸膛,示意他繼續安裝星星的偉大工作,“那裡,再安一顆小一點的,就這顆吧。”
忙活了一下午,他們挑出了差不多全藏寶庫的夜明珠,在厄喀德納的巢室上空,製造出了一條輝煌奪目的星河。
流連的濃霧遮蔽著漆黑岩石的天頂,使無數不燃自明的寶石,皆如晶亮的銀燈一般閃閃爍爍,搖曳波光。原先,這裡是魔神的巢穴,晦暗陰森,深埋在數裡之下的大地,現在,這裡便如另一個自成天地的小小世界,不見日月,卻有那麼多人造的星星。
厄喀德納躺在地上,發愣地望著星空,在他身邊,謝凝也仰躺在床上,樂嗬嗬地正對著上方。
“怎麼樣,不賴吧?”他問,“晚上睡覺的時候,這不是有趣多了嗎。”
蛇魔點點頭,輕聲回答“很好看。”
他們並沒有按照眾神升起的星座布置星空,他的人類鼓勵他自由發揮,隨便弄出什麼圖案都好,於是他在正中間的位置,笨拙地鑲嵌了一個自己,還有一個多洛斯。
假使他們能一同升上天空,成為永恒相伴的星座,那該有多麼好!可惜,這隻能是平白的妄想,不會被奧林匹斯的天神所允許。
寶石的星光照耀著他們,謝凝累的夠嗆,漸漸撐不住眼皮,睡著了,厄喀德納熟練地伸過一截尾巴尖,叫他抱在懷裡。
沒關係,望著少年的睡顏,厄喀德納心想,不能成為星座也沒關係,他已經送給我了一條星光熠熠的大河,哪怕他將來與其他人類一樣厭惡我、憎恨我,我也絕不會責怪他,因為即使我見識過了這麼美妙的事物,卻仍然不能比過他給予我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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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謝凝收到了來自奇裡乞亞的禮物,一滴萬金的紫色顏料,就裝在一個食指長的水晶盒裡,跟隨祭品一同來到了他的麵前。
在這個時代,紫色的昂貴毋庸置疑,它隻能在一種名為紫螺的貝類身上提取,據說得要一萬顆紫螺,才能染出一件純紫的衣袍。和王冠、權杖一樣,紫色的衣物,也是一種強大王權的象征。
謝凝見了這樣的祭品,難免驚訝。
“真了不起……”他喃喃道,紫螺提取出的紫色,雖然沒有後世那麼豐富多彩,但已是非常豔麗濃鬱了,一想到它的價值,謝凝更是覺得這個小盒沉甸甸的,重得要命。
除了這個以外,還有許多彆色的顏料,隻是全然不如紫色來得珍貴。
看到多洛斯讚歎奇裡乞亞的祭品,厄喀德納心中的不滿,也就退去了許多。在他心裡,國王克索托斯可以免除死罪,但仍不得逃出死亡的陰影,日後,倘若他再向其祂神祇透露了多洛斯的行蹤,自己一定會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半神,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這天,謝凝正在試用送來的顏料,厄喀德納自宮門外探進一顆腦袋,忽然叫道“多洛斯。”
謝凝回過頭看他“怎麼啦?”
“請你就待在這裡,好嗎?”蛇魔遊動著尾巴,難得露出猶豫不決的情態,“有幾位訪客,不是人類,不是天神,然而叫我感到頭疼,我不願你看到他們的樣貌,以及惹人不快的言談舉止,你若避開他們,我就覺得安心了。”
不是人類,不是天神,莫非是同族的妖魔?這就說的通了……
思忖著,謝凝點頭答應“好啊,我不出去。”
厄喀德納再戀戀不舍地環繞兩圈,便牢牢地關好了巢穴的大門,轉身離開了。
謝凝抓抓後腦勺,他繼續之前的工程,用水依次化開乾結的顏料塊,在紙上塗出顏色,對比現代的顏料盤。
一個小時過去,等他在畫本上搞完色卡,將顏料盒小心地收進箱子之後,巢室的大門,忽然傳來了幾聲模糊的,類似於抓撓的響動。
謝凝的動作僵了一下。
這個聲音,不像是厄喀德納的。
抓撓聲過後,空氣寂靜了好一陣子,就在謝凝驚疑不定,想往深處退一段距離的時候,沉重的宮殿大門忽的轟然一響,差點把他嚇得跳起來。
“啊,這就是厄喀德納的巢室,我聽到南風傳來的音訊,說他與一位人類陷入愛河……”
“切勿擅自闖入祂的私域!自從異性厄喀德納繼承了這個名號,祂的凶暴更勝從前,你想惹惱祂嗎?”
“自己承擔禍事罷,喀邁拉,厄喀德納怪罪起來,你不要說出我們的名號就好。”
謝凝“?”
不是,大哥,你們誰呀,怎麼隨便闖進彆人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