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檀眼神迎著老朱,沒有一絲躲閃。
反而問道:“父皇,對於郭桓案如今的供詞,您想怎麼處置?”
朱元璋皺眉哼了一聲。
“咱先問的你,你現在反倒要問咱!
不過,咱也不怕告訴你!當然是繼續追查!
所有郭桓交代出來的人,一查到底,一個也不放過!
他們既然敢如此膽大包天,沆瀣一氣,那就要做好被咱收拾的準備!
咱的眼裡,沒有法不責眾!
咱不怕拔出蘿卜帶出泥!
敢犯大明律者,無論有多少人,無論到哪一級,咱都會一追到底,一個也不放過!”
朱標聽到父皇殺氣騰騰的話,心裡一沉。
這分明是一個都不放過的意思啊!
空印案和胡惟庸案才過去多久?
甚至一直到最近,還不時傳出有勳貴大臣勾結胡逆而被株連。
現在,郭桓案,難道又要掀起洪武朝的新一場的腥風血雨麼?
唉.
母後仙逝後,父皇的殺心似乎越來越重了。
另一邊。
朱檀聽到老朱的話,毫不意外。
曆史上。
老朱就是這麼做的。
殺的全國各地人頭滾滾,人心惶惶,朝堂為之一空!
朱元璋說到這裡。
情緒又有些激動。
隨後咬牙切齒道:“咱當年窮的都快活不下去了!
這些權貴富戶就在上下勾結,欺壓百姓!
最終前朝就是被這麼禍害亡國的!
如今,大明朝才建立幾年呢?
這些人又回來了!
他們又開始了!
左手貪得無厭,禍害百姓,右手掏空國庫,中飽私囊!
這一次,咱要殺!
殺他個乾乾淨淨,殺出個朗朗乾坤!
咱當年殺了那麼多人,不就是為了還一個天下太平嗎?
如今他們敢攔咱的路,想從內部將咱的大明朝掏空!
好!
那咱就跟他們好好鬥一鬥!
官糧少了七百萬石,能去哪兒?
無非是被那些該死的富戶私吞了!變賣了!
好!
他們既然敢買,那咱就一級一級地追查!
讓他們退贓,賠錢!
咱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敢私吞咱的官糧,咱倒要看看,會不會崩碎了這些混賬的牙!”
朱標聽到這話。
頓時更驚了!
這.
不但要追查官府,還要牽連大戶?
若是這樣的話,影響可就太大了!
甚至遠超前兩次大案!
畢竟,前兩次大案雖然同樣誅殺了不少人,但起碼範圍僅僅限製在官員和勳貴上。
這一次,卻是要無限擴大了!
朱檀聽到這裡,心中一歎。
果然和曆史上發生的事情彆無二致。
可是。
如果曆史上的一切都如常發生。
那麼,還要自己有什麼用?
朱檀忽然昂首看向老朱,眼神炯炯,問道:“父皇,既然兒臣的兩份口供都不足以扳倒一名三品和一名四品,為什麼郭桓的一份口供,卻足以影響六部尚書、侍郎乃至於大明十二個布政使司的幾百上千名官員!”
話音落下。
宣政殿中,瞬間沒了聲音。
安靜的仿佛一根針掉落都能被聽到。
朱標望著朱檀滿臉驚愕,眼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十弟
今天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頂撞父皇,他是真的以為父皇不會發火嗎?
這個傻小子!
在外地做藩王做傻了?
當初,曹國公李文忠如何?
屢立奇功,當世悍將!
又是父皇的親外甥,還是義子!
那是何其得寵?
就是因為幾次頂撞父皇,勸誡他不要株連過甚,結果如何?
被冷落訓斥,鬱鬱而終!
十弟雖然比之李文忠又有不同.
但現在這情勢,你也太大膽了!
另一邊。
朱元璋死死瞪著朱檀。
忽然冷冷一笑。
“老十,有個詞叫恃寵而驕,你應該知道吧?
你以為你能仗著一點功勞就可以為所欲為?
咱可不是那般昏聵的皇帝!
你不要逼著咱大義滅親!”
朱檀皺眉道:“父皇!我隻是不希望朝廷受了奸人利用,區區一個郭桓,不過是個三品戶部侍郎,憑什麼可以勾結六部乃至於多達十二個布政使司的人一起作奸犯科?
彆的贓官、貪官,做下事情,恨不能隻有他自己知道!
郭桓呢?
按他口供所說,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可能嗎?
郭桓案,時間跨度長達兩三年,父皇的錦衣衛監察百官,這麼久了,就沒有發現嗎?
若是如此,兒臣請求調查錦衣衛!
兒臣懷疑,錦衣衛也和郭桓有勾結!
還有,動輒幾百萬石的虧空,這麼大的數額,難道整個戶部連同天下糧倉都已成鐵板一塊,可以欺瞞陛下嗎?
就算如此,那到了該用糧的時候,無論是地方官府開倉賑濟,還是朝廷要用兵,需用糧草,這麼久,難道這些糧草都沒有用到嗎?就能一直不露出馬腳?
兒臣無法相信!”
朱元璋看著朱檀,眉頭擰做一團。
森然道:“口供調查的如此清楚,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替那些賊子說話嗎?
朱檀!咱最後一次警告你!
這件事,咱已經定性了!
郭桓那逆賊導致朝廷損失空前巨大!
現在這種情況,朝廷的首要任務是懲治貪腐,追回贓款贓物!
而不是什麼無足輕重的懷疑!
還有你那一文不值的口供!”
聽著朱元璋斬釘截鐵的聲音。
朱檀知道。
老朱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
若是再爭下去,自己隻怕就要倒黴了。
朱標也跟著勸道:“十弟!不要再爭了!聽父皇的便是!”
朱檀看著朱標,發現他的眼神裡滿是焦急。
心中頓時一暖。
他能看出來。
這個太子大哥是真的為自己著急,也是真的在為自己好。
可惜
自己是不能聽他的話了!
郭桓案無論怎麼看,都是曆史上一次空前的劫難!
雖然是針對富商、官員的。
但其實,給大明造成的動蕩和損失一點也不小!
更何況。
後續
朱檀搖搖頭,道:“大哥!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郭桓案牽涉如此之廣,一個不小心就是血流成河,天下震動!
我若是因為畏懼父皇生氣,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睜睜看著大明遭此大難,那便不是我朱檀了!”
朱元璋望著朱檀,眼神微眯。
“老十,這件事,你當真要管?”
朱檀點點頭,道:“非管不可!父皇,給兒臣五日時間!若是查不出這郭桓案背後的蠅營狗苟,兒臣便放棄!”
朱元璋搖搖頭。
“三日!咱隻給你三日時間!”
說著。
朱元璋又哼道:“咱以前看你有些小聰明!今日一看,卻是憨直得很!下去吧!
三日內,若是查不出問題來,你那改革科舉的事也不要想了!
以後老老實實在你的藩地做個王爺便是!”
朱檀聽罷,點點頭。
“兒臣告退!”
看著朱檀的背影離去。
朱標長舒了一口氣。
砰——!
耳邊忽然傳來摔東西的東西。
朱標被嚇了一跳。
猛地回頭。
卻發現是朱元璋將手中的奏章扔了出去。
“老十!真是氣死咱了!這個混小子!說他傻,他能查出吳清臣來!
說他聰明,他怎麼就不懂咱的心思呢!”
朱元璋怒吼了一陣。
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吩咐陳老太監道:“給咱把奏章撿回來!”
朱標看著無可奈何的父皇,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回諸王館的路上。
朱檀皺眉想著老朱的話。
事實上。
對於吳清臣。
不要說三天了。
便是他提出來的五天,隻怕想要抓到,也是難如登天。
現在,對吳清臣有所了解的。
要麼是鹽商,要麼,便是那個張氏布行的掌櫃和畫舫的女子。
朱檀對著轎外的陳護衛吩咐道:“組織人手,詢問府中被控製起來那批鹽商,是否有吳清臣的下落!
另外,重新審問張氏布行的張掌櫃和畫舫女子!也是問吳清臣的下落!”
陳護衛領命離開。
朱檀幽幽歎了口氣。
事實上,他知道。
這些人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知道吳清臣的下落!
吳清臣也不會留這麼明顯的破綻給彆人!
忽然。
朱檀想起了一個人。
猛地一拍大腿。
“怎麼忘了他了!停下!
去刑部!”
很快。
刑部門口。
朱檀落了轎。
此時。
門口站著兩撥人。
一撥是刑部衙門的捕快。
另一撥便是錦衣衛了。
片刻後。
刑部尚書王惠迪和錦衣衛千戶孫振剛聯袂起來。
事實上。
王惠迪也不想來。
這案子刑部不得插手。
但朱檀是親王,他來自己的衙門,王惠迪是不得不出來迎接的。
朱檀看看王惠迪,打了個招呼。
便命他繼續辦差去了。
孫振剛臉上滿是詫異。
他忍不住問朱檀道:“殿下,不知您來刑部是.”
朱檀道:“本王要親審郭桓!”
孫振剛愣了愣,道:“殿下.這.筆錄都已經做完了,沒這個必要吧?”
朱檀道:“本王發現了新線索!前麵帶路,不得延誤!”
孫振剛有些為難道:“殿下,您也知道,我們錦衣衛審案子,向來有些過激這郭桓如今基本算是個廢人了,場麵還有些血腥.”
朱檀看了孫振剛一眼,問道:“你便直說,還能不能審了?”
孫振剛乾笑一聲,道:“能倒是能,隻是有礙觀瞻!實在太血腥了些!”
朱檀哼了一聲,道:“本王在藩地,什麼事沒見過,什麼人沒殺過!血腥算什麼?速速帶路不得延誤!”
孫振剛一拍腦門。
是啊!
大明這幫子藩王一個賽一個的殘暴!
聽說秦王、晉王在藩地也是凶殘的很。
齊王更是連屬官都殺得七七八八。
這些人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
自己說什麼血腥啊
論血腥,搞不好魯王殿下比自己還血腥。
很快。
朱檀走進了陰森的牢房。
四周不時傳來呻吟聲、喊冤聲和慘叫聲。
朱檀忍不住搖搖頭。
自己前世看過無數關於錦衣衛詔獄的描述,都說那裡是人間煉獄。
但如今看來,這刑部牢房也不怎麼樣!
最裡麵的一間牢房。
門口,站著兩名錦衣衛。
不遠處。
還有三名錦衣衛坐在一張小桌上。
看到朱檀和孫振剛趕來,急忙站起身。
“大人!”
孫振剛問道:“人犯還活著嗎?”
領頭的笑道:“活的好著呢!就是可能以前沒吃過這麼大的苦!一直在喊疼。”
孫振剛點點頭。
指著牢房裡躺著呻吟的人,笑道:“殿下,那便是人犯郭桓!”
朱檀皺眉看去。
此時。
郭桓正麵向著自己。
借助火把。
朱檀看清了裡麵。
險些吐了出來!
郭桓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皮膚上覆蓋著傷痕累累的疤痕,有的還深可見骨,鮮血與膿水混合著,散發出難以忍受的血腥和惡臭味!
他的衣物已經被血跡染得麵目全非,幾乎難以辨認原本的顏色。
他的頭發淩亂地散落在臉旁和肩頭,有些已經粘貼在了血跡中,一絲絲的,看上去淒慘至極!
朱檀看著郭桓的模樣,臉色有些發白。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人犯?還不給他找身乾淨衣裳,清洗清洗傷口,這麼臟汙下去,若是折騰死了怎麼辦?”
孫振剛看到朱檀的模樣,頓時愣了愣。
忍不住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