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汴京全城相賀,在皇城鼓角門上,隨著朱溫全副儀仗出現的鼓樂之聲響起,這獻捷大典便差不多終於開始。
從安樂閣上的亭台遠眺過去,先能看見一隊隊的金吾衛最先出現在鼓角門上,分左右向兩邊延伸,最終到了各自位置站定便罷。
而後,才就是侍衛親軍步軍司以及各營精銳禁軍次第而出,直至將整個鼓角門儘數遍布。
待這些緊要位置有了兵馬戍守或者說已然擺設好了禁軍門麵後,最後才是一頂杏黃色傘蓋出現於世人眼中,傘蓋下是一張八個金吾衛所抬的步輦,所謂的朱家皇帝,大梁第一任天子,朱溫,這會正一身龍袍隨意仰靠在步輦之上,但今日的朱溫,到底是修整了一番儀容,固然還是顯得肥碩不堪,但大體來說還是有一股威嚴之氣。
待八個明顯是精挑細選的金吾衛臉不紅氣不喘的將他抬上鼓角門,朱溫便下了步輦,坐在了早已設好的禦座上。在他身後。這會才是一眾紫袍、緋袍大員以及宗室、諸軍大將分班次的立好。
鬼王和在朝臣中難得露一次麵的冥帝立在眾臣最前,二人今日都穿了蟒服,未有玄冥教那等不倫不類的服飾,故顯得順眼多了,但值得一提的是,鬼王這一次居然反常的沒有伴在朱溫旁側,而是與冥帝一起分列在宗室一列中。
同樣,一直不怎麼有好名聲的均王朱友貞,這會也是一臉縱欲的模樣,頂著黑眼圈站在宗室之中,儼然是有些不耐這夏日的太陽,且周圍親近他的人很少,又遠不如鬼王的氣勢那般盛,倒像是有些不願來這鼓角門參加大典。
畢竟鬼王受寵數十年,就算近來似乎有些不受朱溫待見,朝中的親信也是不少,自有一番底氣。
而冥帝就要低調的多,他個子本來就矮如幼童,雖周圍的人不敢遮擋他,但落在人群裡似乎就沒了影子,且隱隱還被眾人疏離,比朱友貞還格格不入,幾乎一登樓就開始假寐。
但也是冥帝一出現此地開始,在安樂閣上的女帝便不再將視線投向鼓角門,固然兩處相距幾裡,但既然知道對方是這世間一流的高手,她便沒必要為此犯險,遂隻是將目光望向這汴京城景。
而在朱溫道貌岸然的入座後,才有一名大太監尖聲宣告,進而,在鼓角門下的禦街兩側相對而立的禁軍將卒便全部持械單膝而跪,垂首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高呼之聲異常整齊,儼然是演練了許多次,朱溫臉上露出了笑色,抬手示意免禮,然後再望向被隔絕在禦街外的百姓人潮,近些時日稍許不快的情緒自然一掃而空,當即便誌得意滿的哈哈大笑道:“該開始了吧?”
在以往,這等事自該是由鬼王來稟報,以彰顯他之恩寵,但這些時日他有些不讓朱溫待見,自是沒資格承擔這等事,遂是由官階與敬翔相當的侍中、宰相韓建低聲道:“陛下大尊親臨,禁軍山呼萬歲,正是告知南熏門外的諸軍,獻捷儀式已然開始,現下,北征諸軍應該已經開始入城了……”
朱溫遂捋著大胡子點點頭,卻是突然有些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身側當有一位美人才好。
江山美人相伴,這才快意嘛。
他目光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在角落裡一臉恭敬之態的冥帝,略略在心下冷笑一聲。
冥帝提前出關,他當然知曉,須知在玄冥教內,他這個皇帝也不是沒有暗子。似那被這逆子依為左右手的水火判官,便就是直接聽命於他,且不提一直被冥帝視為心腹的孟婆,這等被看作心腹中的心腹,哼,也是他的人。
這逆子定是以為玄冥教在他手中是鐵板一塊,但他大梁皇帝豈是傻子不成?現在不提其提前出關一事,無非是留在今後想處置此子時再用。
眼下他心情不錯,就當施恩給這庶子了。
想到這,朱溫的心情大為愉悅,一擺手,儼然是讓韓建退下。
而在人群之中,鬼王眯著眼看了看朱溫,悄悄退入人群中,尋到韓建,低聲道:“韓侍中,當不能有什麼差池吧?”
韓建臉色不變,拂了拂袖子,卻也是看著南麵的方向,沉吟片刻後,方才嘴唇不動,同樣小聲道:“鬼王既然早有吩咐,下官自當辦妥,康太保領禁軍在前,歸德軍在後入城,先由禁軍部獻捷……”
鬼王自是欣喜,遂同樣不動聲色的低聲謝語道:“韓侍中大才,而今李公已逝,今後這崇政院使一位,冥帝已經許諾,自當由韓侍中任之……”
韓建自不答,隻是心中一歎罷了。
他受朱溫恩寵異常,本不該替鬼王做這些事,但而今年事已高,以前又是割據一地的諸侯,眼下歸順了大梁,隻想安安穩穩保得身後事而已,這朝中黨爭之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更無意敬翔的崇政院使之位,但耐不住朱溫也已上了年紀……
鬼王本就在朝中黨羽眾多,背後似乎又有冥帝在隱隱操弄,他自是無意與之抗衡,做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權當是保得家族無恙了。
至於鬼王自己,則當然不管韓建如何作想,他隻知道,這蕭硯再有什麼本事,眼下定也折騰不起了。
朱溫的性子他最是懂得,固然好大喜功,但也是極容易喜新厭舊,對待左右親近的人更是耐心全無,這所謂的獻捷二字,自古以來無非是那般樣子。他早已暗地裡遣人與康太保康懷英知會了,再將馳援河北的禁軍好好裝點了一番,為的就是把禁軍的軍威裝大幾分。
在這個日頭下,朱溫本就早已因為他的進言對蕭硯有了幾分不一樣的看法,待禁軍獻完捷,自是所有的新鮮勁都會被消耗完,再不動聲色的拖延一會,就已經沒機會讓蕭硯顯擺軍容了。
朱溫本就是軍中宿將,往常這種獻捷儀式早就不知親自做了好多場,無非是而今當了皇帝心態不一樣了而已,他看重的還是獻捷過後的告慰太廟以及郊祭這兩件大事,且不提康懷英部的禁軍有了器械裝點軍威,而蕭硯麾下的歸德軍大半的器械卻丟在了幽州,待會一相對比,自是高下立判。
彼時再讓手下去拖延半個時辰,壓蕭硯一下,先消耗一波朱溫的耐心,若是朱溫問起,隨便讓一個親信去頂罪就可。
想到這,鬼王便隻是心中冷笑。
在河北,蕭硯如何呼風喚雨不管,他偏要讓此子明白,在這汴京,誰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他兀自去吩咐手下自不提,一切行動實則都算是隱秘,隻想做的滴水不漏,但在某一刻回頭望去,卻見人群之中,敬翔似乎遙遙向他看了一下。
鬼王下意識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卻見敬翔好似自始至終都隻是肅然立在朱溫的左側,半點動作都沒有,見此情形,他自是懶得猜想,隻是隱晦的折頭過去,對著一直在假寐似若木頭人的冥帝緩緩點了點頭。
後者麵無表情,但心下已經了然,心下一個搖頭,似乎是有些天下全無敵手的惆悵。
在這汴京,還真沒有什麼事是他冥帝辦不了的,若沒有,那就是玄冥教的刀還沒有架在此輩的脖子上。
同時,他又不徐不緩的瞥了眼在禦座上一臉誌得意滿的朱溫,心下亦是冷笑。
早晚讓這老狗知道,這大梁的主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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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呼萬歲的聲音,遙遙傳到南熏門外,在禁軍前頭等候的禮部官吏們便忙不迭的趕至中軍,對著頂盔貫甲的康懷英和其下的謝彥章、朱漢賓等諸將拜下去:“康太保,陛下已登鼓角門,獻捷開始吧……”
康懷英板著臉,自是有些知道此舉搶了蕭硯的風頭,更有些提不起臉來,蓋因他本來應是一敗軍之將,卻要引這獻捷大軍去賣弄軍威,實在有些不恥。
但鬼王早早與他說明,且他也有些狐疑蕭硯在河北的所作所為不似忠臣,遂也隻是應承下,今日此舉他沒有私心,隻為了朝廷安穩把歸德軍打壓下去而已,以讓今後不至於能夠造成什麼大禍。
至於有什麼得罪之處,大不了今後向蕭硯親自賠禮便是。
所以待禮部官員甫一來宣告,他便板著臉一揚手,早就等候多時的謝彥章和駙馬都尉趙岩遂翻身上馬,當即就要喝令各營精心挑選的大漢們舉旗向前。
但恰在這時,幾騎突然遙遙馳來,皆是口中高呼:“禁軍諸營停步!”
康懷英眼角一跳,下意識掃了眼禮部官員中兩個鬼王安排的人手。
後者自也茫然,有些不知所以,抬步就要向來騎迎上去:“大膽!獻捷儀式就在當前,誰敢誤了時辰不成?!”
卻見馳來幾騎俱是武將,也不下馬,更不理會這幾個禮部官員,隻是當著康懷英的麵展下一道聖旨,大喝道:“崇政院使敬相奉陛下旨意,特令我等前來傳詔——
河北戰功,歸德軍實乃諸軍之首!獻捷一事,當由歸德軍在前,其餘諸軍後之!聖旨既下,不得有誤!”
康懷英自不提,摸了摸短髯,已然明白是有敬翔在背後保蕭硯,遂也不想反駁,當即就要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