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不回來了,長住在那裡了,你姥爺也在那裡。”
兩個孩子哇哇地哭了起來。
姥姥勸道:“不要難過,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天,你們走吧,今天就走,再也彆回來……”
陳子榮哭著說:“我們不走,我們要跟著姥姥一塊走……”
姥姥說:“那裡路太遠,得走一輩子,你們還小,去不了的,你們還是去你大舅家吧,早上走,中午就到了,多穿點,帶點乾糧,出了村,往西一直走,遇見村子就問問路,彆走錯了……麗梅,你是姐姐,多照顧弟弟,快走吧……”
姐弟倆不走,姥姥生氣了,抬起一隻手,指著姐弟倆,顫抖地說:“你們是要氣死我嗎……”
及至多年後,陳子榮才明白,姥姥為什麼要趕走他和姐姐,她是不想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在姥姥的執意要求下,那個早晨,姐弟倆穿上了白茬羊皮襖,戴上了黃棉帽,帶了兩個殘缺的窩窩頭,踏著回暖的寒潮,離開了村子,向一個未知的方向前進。
說未知其實不準確,姐弟倆以前跟著姥姥和姥爺去過幾次大舅家,依稀記得路。
在那個出門全靠走的年代,人們對路的記憶總是非同一般。
天陰得越來越厲害,走到一半路時,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吞沒了前進的路,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那時陳子榮累極了,也餓極了,兩個殘缺的窩窩頭很快吃完了,也消化完了,他隻想躺下來睡覺,哪怕凍死在這漫天飛雪的荒郊野外。
姐姐不停地催促他,拉扯他,他才沒有倒下。
去了大舅家時,陳子榮已筋疲力儘,一頭栽倒在炕上就睡過去了。
大舅要去看姥姥,舅媽說,等天暖了再去吧。
大舅說,天暖了,怕人都臭了。
舅媽說,臭就臭了嘛,現在兩個活人都沒法安置,誰還顧得上死人呢?
最後大舅接受了舅媽的建議,沒去看姥姥。
陳子榮和姐姐在大舅家住了兩天,舅媽對陳子榮說:“你姐姐就留在我們家吧,你去找你媽吧,我們家屋子小,住不下那麼多人。你能找到你媽家吧,找不到的話,讓你大舅送送你。”
陳子榮賭氣說:“能找到!”
於是,他又穿上了白茬羊皮襖上路了。
大舅家住在鏵子尖村,姥姥家最初也住在鏵子尖村,因為姥爺當年被上麵認定為“偷糧賊”和“養豬犯”,又經過“李存思暗殺事件”後,姥姥家在鏵子尖村就待不下去了,被迫逃亡到牛軛彎村,媽媽嫁給了前進四隊的陳永文。
其實幾個村子相距不遠,陳子榮一打聽,人們都知道。
冒著雪後初晴的寒冷,踩著沒膝的積雪,經過半天的艱苦跋涉,陳子榮終於到了前進四隊。
出生後不久,他就離開了這裡,再沒回來過,媽媽倒是每年都要去姥姥家看望他和姐姐幾次。
連日的奔波和委屈,讓他在踏進陳永文家院子的那一刻徹底崩潰,哇地哭了出來,昏倒在雪地裡,恍惚間,看到一條黑狗向他撲來,四隻蹄子騰起一團雪霧。
那天太陽很明亮,雪霧幻化成一片刺眼的白光,陳子榮隻覺得自己要隨著白光而去了,因為他在白光中看到,慈祥和藹的姥姥向他緩緩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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