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雍小憩片刻,抬眼整個天空都是好看的蓼藍色,偶爾些許星子閃過。
他偏頭看了一眼睡得一臉香甜的於雪濃,搖搖頭,她倒是好眠。
他先找些水源給自己洗漱一下,肩膀上的傷口得再上一次藥粉了。
結果他剛剛牽馬,於雪濃便驚醒。
一臉凜然,見人是他,她才換做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於雪濃便跳下馬車,將馬兒解開繩索,一道去水源附近,人畜都補點水。
於雪濃用手拘著一捧水,嘩啦嘩啦便往自己臉上澆,整個人瞬間清醒。
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除了被人追殺之外,其他一概感覺挺好。
陸時雍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想必昨晚渡口早已埋伏官兵,今天咱們應當是過不了河。”
於雪濃皺眉,“早知道如此,昨晚咱們便繞道而行,現如今不是增加難度。”
“這也是我的猜測,何況刺殺我的人馬來自江東陸氏,基本上屬於仇殺,差役樊力則是自己想賺我叔父給的銀子,何況流放路上死上個把犯人在正常不過。”
“既然如此,應當不會有官府的人追擊咱們,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渡河便是。馬車裡頭我準備了好些絲綢,青鹽、茶葉之類的江南好物,我還指著它們湊我的束修錢。”於雪濃內心還是存在僥幸,萬一呢。
但人生當中往往沒有僥幸,也沒有萬一,至少在陸時雍心裡頭便是如此做想。
於雪濃抱著她的絲綢死活不願意撒手。
隻要他們將絲綢帶到北境之地,利潤便能打上好幾個滾。
將銀子白白丟在荒山野嶺,她決計做不到。
“陸公子,陸大公子,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求求,真的不要拋棄這些絲綢,我都聽見它們在哭泣。”
於雪濃雙手合十,隻求陸時雍改變態度,畢竟他還沒有從世家貴公子的身份中轉變過來。
但是她不一樣啊,她早就從京城頂級貴女切換到跟本地婦女扯頭花的普女。
急需銀子傍身的好嗎?
陸時雍勉強同意,但後麵若發生意外,他們便第一時間放棄馬車。
於雪濃表示,絕對不會存在意外,求求他不要烏鴉嘴。
陸時雍搖搖頭,也便隨於雪濃去了。
為了穩妥起見,他們也稍稍做了改觀。
於雪濃恢複女裝,扮做兄妹兩人,殖貨販賣於北境。
同時他們放棄渡江,朝北麵去,多繞點路,爭取甩開被追殺的命運。
一路上於雪濃都有些提醒吊膽,生怕被官府派出的追兵截胡。相反陸時雍則淡定得多,又帶著她,一句一句背《論語》。
於雪濃那顆不安的心也在背誦過程中,逐漸平複過來。
古時候沒有攝像頭,追殺一個人,付出的時間成本、人力成本都是無可比擬的,加上陸時雍逃奴的身份並未坐實,並且這則消息爆出去到開始派人緝拿,整套流程下來估計都得2個月左右。
算算日子,他們都差不多該到霸州了。
於雪濃本就伶俐,她沉下心來跟著陸時雍誦讀《論語》,十九歲少年人的記性好的緣故還是原身本就聰穎。
陸時雍帶著她誦讀個兩三遍,她便記下了。
她嘗試著背誦,隻是在極少情況下需要陸時雍提醒。
慢慢地越來越純熟,她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論語》的二十篇竟然被自己背誦出來。
陸時雍問她理解《論語》蘊含的道理嗎?
她誠實地搖搖頭,以前父親對待自己念書的態度便是,女孩子隻要能識字便是很好了,她本就是憊懶人,加上家裡頭不缺吃不缺穿的,她乾嘛要努力,她隻要略略識得幾個字,便是極好的。
陸時雍笑了笑,口氣頗不以為意,“無妨,我解釋給你聽。”
陸時雍當真有幾分做老師的天賦,《論語》講解得深入淺出,引人入勝,比父親那時給哥哥請得夫子靠譜多了。
以前自己扮做哥哥身側的小廝偷聽過幾堂課,夫子講課跟念經似的,自己當即敗下陣來,趴在哥哥桌上睡著了,還流了不少哈喇子。
夫子視為奇恥大辱,最後還是父親親自上門替自己賠不是,隻說小女頑劣,今後會好生教導。
於雪濃突然開口說道:“陸公子,我發現你挺適合做夫子。若是以前家中夫子講得跟你這般,我和哥哥便不會三天兩頭挨打。”
陸時雍偏頭看了身側的少女,陷入回憶中她,臉上帶著恬淡的笑意,整個人都鬆弛下來。陸時雍都有一些後悔,自己把她拉進來局裡,到底對不對。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陸時雍收起他的心軟。
於雪濃也沒打算聽到陸時雍的回答,自顧自的說道:“父親打哥哥的時候,哥哥特彆不服氣,他一直反駁就是夫子教得不好,妹妹也睡著。父親氣得破口大罵,夫子再不好,教你這個猢猻也是綽綽有餘。”
於雪濃撫掌大笑,笑著笑著,她的眼淚便流了出來。
好好的家就散了,隻剩她一個人。
陸時雍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替她擦掉眼淚。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陰惻惻地聲音傳來,“你還想好?我瞧著好不了!今天便是你的死期!”這句話說完,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來得人不是彆人,正是昨日被掀翻在馬的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