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的青銅雄獅在天際掠過,即便容納上百人也不在話下。
沈儀盤坐於獅首之上,翻閱著李清風整理出來的冊子。
陳家三位族老,還有青海府的眾人,都是身著南陽執事法袍,安靜的站在他身後。
唯有修為最高的荊景鬆,卻像是想起來什麼,臉上有些忐忑。
壞了……剛才一激動,直接把彆的事情忘記了。
他小心翼翼走到沈儀身後:“景鬆有些事情想叨擾上仙。”
“我姓沈。”
沈儀不太喜歡所謂的上仙稱呼,回眸看去:“說吧。”
既然對方回歸了南陽宗,隻要彆借東西,其他的都好說。
“沈前輩,其實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在南陽上宗沉澱這許多年內,我等這些南陽附庸,靠著祖上的關係,其實聯係還算緊密。”
荊景鬆訕訕一笑:“故此我們也一直在替水月商盟辦事,他們在各大宗門間做些押貨的生意,我們便負責幫忙看送一些貴重之物,方才是忘記了,還望南陽仙宗能下旨告知他們一聲,收下的定錢,青海府會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去。”
其實這事情根本不用那麼麻煩。
青海府是替南陽宗辦事,才抽不出身來,並非無故毀約,就連水月商盟都是南陽宗的附庸,根本不需要打招呼,甚至連定錢都不用退。
但荊景鬆卻不想給人留下一種出爾反爾的印象,總感覺臊的慌,故此才想請沈儀幫忙作證。
看著沈儀沉吟一瞬。
荊景鬆又添了一句:“他們底蘊頗豐,每次交的孝敬也是同等勢力最多的。”
“……”
沈儀側眸看去,難道自己看上去真的很貪財嗎?
他點點頭:“好。”
其實剛才的沉默並非猶豫什麼,隻是以沈儀現在的修為,還使不出法旨手段。
算了,反正也沒有很著急的事情。
乾脆直接過去一趟。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先前的鎏金名冊上,確實有看見過水月商盟這個名字。
體量要比傀宗大了整整一個層次。
念及此處,沈儀掐動法訣,調動靈傀轉向,倏然朝著冊子中記載的方向掠去!
就在獅傀消失不久後。
下方平靜的水麵忽然泛起了波瀾。
數道身影湧現出水麵,身上披著甲胄,卻用刀斧專門劈鑿掉了上麵的身份標識。
它們取出海螺,嗓音沙啞:“消息是真的,他確實就在此地。”
不知道海螺的另一頭回應了什麼。
幾頭水族輕輕點頭,眼中布滿殺機,隨即重新沒入水下,好似從沒出現過那般。
……
無儘汪洋之上,竟是有一座碩大的浮島。
其間布滿華麗陣法,讓這座浮島平添幾分玄妙。
上方有八角高樓聳立。
來往人群絡繹不絕,浮島周遭則是停滿了各式寶船。
水月商盟。
背靠七子仙宗,做著整個南洪的生意。
此刻,就在那高樓的頂端,一處陳設豪奢的房間內。
高瘦男人身著素衣,身上未見裝飾,唯有手腕上有一條平平無奇的珠串。
但真有識貨之人,便是能認出這珠子乃是龍宮特有之物。
在龍宮內或許不算太稀罕。
但戴在人族修士的手腕上,便足矣證明他的富足和手段。
水月商盟,文秋金。
隻要錢給夠,哪怕龍宮裡的東西,此人也能想方設法給你搞來。
此刻,文秋金閉眼假寐,聽著身旁人的低語。
偶爾才會點點頭。
“盟主,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南陽宗回來了,已經向南洪七子打聽過,此事屬實,我等也確實被重新劃回了南陽宗附庸,他們第一次露麵是在傀宗。”
“不過根據咱們收到的消息,現在的南陽宗……或許還有些萎靡不振,和趙家放出的消息有出入,我會派人再仔細探查一些日子。”
“下一次孝敬的事情,咱們是照例交給天劍宗,還是……”
文秋金伸出手掌,止住了那人的話語。
他睜開眼眸,淡淡道:“交兩份,一邊一份,天劍宗那份加五成,以彆的勢力的名義去交,算作賠禮。”
文家是做買賣的,最大的忌諱便是得罪人。
況且他們也很少需要南洪七子出手相助,隻是想要扯住這張虎皮做大旗,交給誰都無所謂。
反正在外人眼裡,七子乃是一體的。
“屬下明白。”
那護衛拱手稱是,正打算退出房門,卻忽然怔了一下,取出玉簡。
片刻後,他愕然抬頭道:“哨子傳信,看見了傀宗的青獅靈傀朝咱們這裡來了,大概率是南陽宗的執事。”
“這也太急了吧!”
水月商盟剛剛被劃過去,這群人就迫不及待的趕過來看這塊肥肉,要知道,孝敬可才剛剛交過一次。
“……”
文秋金無奈一笑,隨即緩緩起身,拍了拍衣擺。
眼眸卻是淡然無比,輕聲道:“安排人迎接。”
就算是南陽仙宗,那也得講規矩。
水月商盟這塊肉不是不給吃,但不能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若是七個宗門來回交替著過來收孝敬。
用不了幾年,文家這偌大的家業,就得被南洪七子吃的一乾二淨。
文秋金緩步朝樓下走去。
隨著旁邊護衛拿起玉簡,一眾氣質綽約的女修很快便是彙聚在了八角高樓前方,隨即騰雲升空,分立兩側。
皆是取出玉笛。
很快便有紅霞彌漫,祥和之意籠罩此地。
隨著仙樂奏起。
雲端內恰巧出現了一頭雄偉青銅獅傀。
文秋金沒有絲毫架子的升空行禮,身後跟著整整十八個護衛:“恭迎南陽仙宗,駕臨水月商盟!秋金有失遠迎,還望上仙贖罪。”
刹那間,整個商盟內的修士,都是錯愕的抬眸看向那青銅獅傀。
能讓水月商盟的文盟主親自迎接,這是多大的排場……南陽仙宗,怎麼沒多少印象?
“……”
陳家幾人和青海府修士們哪裡受過這般招待。
看一眼身上的南陽執事袍,皆是滿麵紅光的昂首挺胸起來。
沈儀端坐於獅傀之中。
神情平靜。
看來今天這秋風是打不著了。
對方既然掌握了自己等人的行蹤,定是消息靈通,若是真想要給點什麼,就不可能這般大張旗鼓,得罪其他南洪七子。
不過也無所謂。
對方這般姿態,至少是表明了歸順的意味,也願意遵守規矩。
念及此處,沈儀催動靈傀,徑直掠入了浮島之上。
“幾位上仙樓上請。”
文秋金重新落下,在諸多女修的笛聲中,親自為這群南洪執事引路:“給秋金一個聊表心意的機會。”
水月商盟的辦事效率極快。
從收到消息,到青獅靈傀落地,便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山珍海味,佳肴美酒。
“有勞了。”
沈儀輕點下頜,既然打不了秋風,他其實興趣就不大了。
也就是過來說下青海府的事情。
不過對方既然這麼客氣,留下來吃個飯也沒什麼。
“上仙客氣,都是秋金應該做的。”
文秋金一身素衣,恭敬卻不市儈,引著眾人上樓入座的同時,一眼就分清了這群人的地位高低。
不顯刻意的將沈儀帶到了主座。
隨即又喚來一群女修,替眾人斟酒夾菜。
沈儀雖不習慣這般待遇,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幾個護衛負手跨立在文秋金身後。
目光悄然掃過眾人,暗自記錄著信息。
為首者返虛四層,反而修為最高的老頭返虛六層,剩下的也都是五層或者四層。
倒也符合仙宗執事出巡的派頭。
隻不過除了那青年以外,其餘人的年紀好像都有些偏大……而且頗為臉熟,怎麼越看越像是青海府的人。
文秋金明顯是看出了幾人的身份,但並未點破,舉杯敬向沈儀:“聽聞上仙路過了青海府,水月商盟先前也與他們頗有來往,不過比起我等的小買賣,還是仙宗的事情要緊。”
沈儀舉杯回應,輕點下頜。
麵對這種不擅長的事情,下次還是把李清風帶上。
不過對方明顯心思敏銳,也省了許多麻煩。
觥籌交錯間。
一個護衛忽然走至文秋金旁邊,傳音道:“盟主,咱們的船被沉了,水族出的手,不知對方身份。”
“……”
文秋金沉吟一瞬,掃了沈儀一眼,並未打擾對方。
南陽宗第一次過來水月商盟,看這些人的修為,顯然也沒有做好抗事的準備。
沒必要讓南陽宗下不來台。
他同樣用傳音回道:“發函去問清緣由,是否無意得罪了它們,該給的禮數不要少,今日莫要鬨大。”
說罷,文秋金重新擠出笑容,又敬了沈儀一杯。
“上仙若有興致,不如由秋金帶您參觀一下水月商盟,畢竟多年未有接觸,不免有些疏離。”
他今日沒想過要再交一份孝敬,但讓南陽宗了解水月商盟如今的體量,對該收多少心知肚明,免得以後心生間隙,也是應該做的。
“也好。”
沈儀正好也想借這個機會,對外麵多些了解。
於此同時。
就在浮島中最熱鬨的地方。
一個老人正唾沫星子橫飛的跟人爭辯著什麼:“一塊破地方,你要收我這個數?你腦子裡麵裝大糞了?!”
“張爺,你說話客氣點,都是水月商盟的,價錢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年輕修士翻個白眼,同時瞥向張爺身後那個明顯身份不凡的男人。
對方臉上還帶著新愈合的傷口。
渾身氣息萎靡。
這種一看就是逃難的修士,必然是急迫無比,這種機會要是放過了,可是要遭雷劈的。
“唉。”
蕭遠林無奈的看向張爺,寶花仙子出的價錢,夠買兩塊那個地了。
隻不過對方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將蕭家堡的百姓都帶到了這邊,想多賺點也正常。
“我……”
張爺臉色暴怒,攥住了年輕修士的衣領:“彆太過分啊!”
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什麼。
臉上的暴怒瞬間褪去,沒了偽裝的心思,化作一片呆滯。
蕭遠林見其臉色微變,同樣好奇的朝旁邊看去,隨即便是看到了一身素衣的文秋金,但目光卻迅速移向旁邊,那道頎長的墨衫身影之上。
“嘿!盟主來了,怕了吧!你到底買不買,不買我還有事。”
年輕修士冷笑兩聲。
卻見張爺順手鬆開了自己,死死盯著盟主所在的方向。
然後指尖顫抖著,對蕭遠林道:“是……是……是他!”
上次相彆以後,張爺最懊惱的事情就是跟丟了沈前輩,甚至連對方的身份都一問三不知。
他猜測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過對方會和水月商盟有關係!
很簡單的道理,能讓文盟主都親自陪同的人物,怎麼可能還需要用挪移法趕路,還得親自去寶花宗尋丹藥。
“……”
蕭遠林默不作聲的邁步,走至被護衛清出的那條路邊緣。
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那道墨衫背影用力磕了幾個響頭!
沒有過多言語,直到將額頭上新愈合的傷口都重新裂開。
他才用力喘了幾口粗氣。
對於沈前輩而言,或許隻是他和寶花仙子的一個交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