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聽到何奧的問題,維莉稍愣了一下。
然後她反應過來,何奧問題的核心是什麼:
一個經過無數死亡威脅,曆經千難萬險從一片混亂中將聯合工業這個龐然大物建立起來的市長,怎麼會因為摯友的離世而輕易一蹶不振。
除非他看到了這次事件背後的東西,至少是某些,並沒有擺在明麵上的‘東西’。
“他心中或許是有懷疑的,但是他從沒有和我說過,”
在短暫的思索之後,維莉輕輕搖頭,“當初所有人都覺得,最有可能刺殺我父母的就是現在的聯合工業董事會主席文森特,
“甚至當初聯合工業立刻召開了股東大會,質問文森特,
“最後聯合工業,聯邦調查局,溫特市政府聯合成立了調查組,”
維莉看向電視中的畫麵,“調查組將所有的線索都排查了一遍,最終將襲擊凶手定在永恒密教身上,並且沒有找到任何文森特以及聯合工業董事會和永恒密教勾結的證據。”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至少當時沒有找到,沒有人知道永恒密教到底為什麼襲擊我父母,聯合工業,市政府和聯邦調查局聯盟起來,對永恒密教進行了好幾次的大清掃。
“但是永恒密教總能在遭受重擊之後又很快恢複過來,而且因為他們的特殊教區機製,沒有人知道他們當初的決策是怎麼做下的,除非找到他們的教會核心,找到他們口中的宗座。”
“所以這就是你援助暮光會,不斷的襲擊永恒密教的根本原因?”
何奧看著維莉,輕聲問道。
既是複仇,也是追尋真相。
“是啊,”
維莉喝了一口奶茶,緊接著,她苦笑一聲,“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去尋找這個真相了。”
聯合工業現在已經暴露了和永恒密教合作的事實,那麼當年聯合工業董事會所謂已經‘洗清’的罪名,就不再那麼乾淨了。
現在文森特已經徹底控製了聯合工業,當年的事情也已然無法對他造成影響了。
維莉停頓了些許,輕歎一聲,“或許當年恩迪爾叔叔就是看到了現在的結局,所以最終選擇放棄的吧。”
其實她也一直懷疑文森特以及聯合工業董事會,但是就是沒有任何的證據,畢竟在她父母被刺殺的事件中,失去最大反對者的他們就是那個明麵上最大的受益人。
“或許吧。”
何奧將奶茶放在麵前的茶幾上。
維莉的說法是能夠自洽的,但是他總覺得或許還差了某些信息。
“說起來,你怎麼突然想到要問恩迪爾叔叔了?”
維莉手捧著奶茶杯,有些疑惑的看著何奧。
“就是有些好奇,”
何奧抬頭看向電視裡那個年輕的恩迪爾,“現在市政府已經完全脫離他掌控了嗎?”
“沒有完全脫離,但也差不多了,”
維莉也注視著電視裡的人影,輕輕歎了一口氣,“從我了解到的情報來看,在我父母去世之後,聯合工業特彆加大了對市政府和市議會的滲透。
“很多時候,恩迪爾叔叔其實也控製不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儘力做了很多事情。
“他通過與市議會和聯合工業的斡旋,頒布了很多保護貧民和流浪者的法律、
“之前聯合工業試圖對在他們土地上紮帳篷的人征收高額的‘租賃費’,最終被恩迪爾叔叔阻止,
“你看到街道上很多流浪者紮的帳篷,其實也是恩迪爾叔叔‘發’的,他專門用市政撥款成立了一個部門,用以給無家可歸者發放帳篷。
“除此之外,他還出台了很多有關福利性的食物,緊急救濟所,廉租公寓,公立學校的政策,雖然這裡麵有許多都因為資金不足,都隻能停留在很少的地方。
“事實上,還有許多關於提高最低工資,強製醫保,強製社會保險的法案沒有被通過。”
說到這裡,維莉喝了一口奶茶,歎息的說道,
“自從父親死後,恩迪爾叔叔就徹底失去了聯合工業的支持,那些原本支持父親的股東,也全部轉向了文森特,
“恩迪爾叔叔現在所做的這些,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畢竟他要對抗的,是他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龐然大物。
“他曾和我說,其實很早就想要退休,遠離這一切,但是他又無法完全放棄這座城市。
“他的身後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說起來,”
維莉捧著奶茶杯,扭頭看向何奧,“我想去市長府見見恩迪爾叔叔,我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他了,”
她停頓了一下,“再過幾天,我就十八歲了。”
在溫特市,十八歲,就能自由支配自己所繼承的遺產了。
同時,也能參加選舉了。
何奧注視著眼前的少女,注視著那雙稍顯期待又有些躑躅的眼睛。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其實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隻是猶豫著,站在影霧重重的道路前,不敢輕易的踏出那一步。
那或許是一條異常艱苦的道路,就如同她父親曾經走過的一樣。
斯科恩曾經試圖改變這座城市,然後他死在了十四年前。
現在他的孩子也站在他曾經的起點上,麵對可能比他當初還要強大許多的敵人。
電火爐燃燒著細微的火光,帶著溫暖的氣浪驅散了些許冬日裡的寒冷。
何奧並沒有直接給出建議或者鼓勵,而是端起了奶茶杯,輕聲問道,
“暮光會的人們,覺得你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們中大部分都很尊敬我父親,認為我父親是一個好人,”
維莉不知道何奧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是還是認真回憶道,
“很多人懷念我父親的曾經擔任聯合工業董事會主席的年代,一些暮光會的長輩常和我說,當年我父親執掌聯合工業的時候,日子有多好,而且每天都看得到一天比一天更好。”
“溫特市的大多數市民都是這樣認為的嗎?”
何奧接著問道。
“應該是?”
維莉有些猶豫的說道,“我接觸過許多永恒密教的信徒,他們也認為我父親是個好人,懷念我父親的時代,至少風暴區和阿卡區的大部分人們,應該是這樣認為的。”
“那聯合工業覺得你父親怎麼樣呢?”
何奧輕聲問道。
“我父親在聯合工業內部的威望很高,”
維莉思索著,有些猶豫的說道,“但是,當初也是聯合工業股東大會同意,解除了我父親的董事會主席席位的,或許,聯合工業其實並不太‘喜歡’他。”
“那麼,”
何奧停頓了一下,接著問道,“支撐你父親的統治的,是風暴區和阿卡區的窮人,還是聯合工業?”
維莉被問的一愣。
何奧看著她愣神的表情,回頭看向電視裡正在播放聯合工業成立時的視頻。
斯科恩和恩迪爾站在人群的最中心,在他們身邊圍繞著的,是一圈圈衣著華麗的人們,他們歡呼,歌唱。
而在畫麵的儘頭,在聚光燈所照耀不到的黑暗裡,密密麻麻衣衫簡陋的人們,踮起腳尖,沉默注視著聚光燈下的一切。
維莉也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電視中的畫麵。
此刻電視裡正在再次播放著恩迪爾年輕時候的演講,他麵朝著所有人,慷慨激昂。
電視一直是靜音的,但是看過這段演講無數遍的維莉自然知道恩迪爾此刻在說什麼。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何奧稚嫩而又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傳來。
她回過頭去,看向身側。
搖曳的燈光灑在小少年泛白的臉頰和瘦弱的身軀上,倒映在那雙宛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瞳孔中。
明暗的陰影在少年的臉頰上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黑白相間的麵具。
維莉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許多年來纏繞在她心中的疑惑,在這簡單的問答中悄然消解,前方影霧重重的道路似乎終於在此刻顯現出了它崎嶇的身形。
“謝謝。”
維莉手捧著杯子,看向何奧,聲音平靜而堅定。
“你做好選擇了?”
何奧放下手中的奶茶杯,注視著她。
“嗯。”
維莉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笑著看著何奧,“其實我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在我們第一次分彆的時候。”
那一次,眼前的小少年對她說出了那句話。
每個人,都可以是k。
黑夜中的前路雖難,但是已然有人點起了火把,在奮力前行。
“這樣麼。”
何奧注視著她逐漸堅定的目光,輕輕點頭。
但隨即他又眉頭微皺,似乎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