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愈發近。
院中開著橘黃色的燈光,身穿棗色衣裙的女人半卷袖子,露出不算白皙的手臂,認真地打理著白日曬的草藥。
緊接著,那腳步停在院子門口,但奇怪的是,始終未有敲門聲落下。薑潯往外輕飄飄地瞥了眼,隨即朝外說道“要進來就進來,彆在外杵著。”
門口的人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抬手推開門,從外踏了進來——極漂亮精致的長相,眉骨深邃,薄唇微抿,帶著凶意和莫名的妖豔。但他個子生得高,這股妖豔便全化為冷峻,讓人瞧著不敢靠近。
薑潯抬頭對其招手道“過來幫我把這些草藥抬回屋。”
鄔焱腳步頓住,張嘴時聲音發澀,剛吐出個“外——”字,便又咽回咽喉,轉而說出個“好”字來。
他走上前抬起用竹子編成的簸箕篩子,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匆忙。篩子的草藥在漏網中來回抖動,薑潯轉過身拍拍手,接過他手中的篩子問“這麼晚找外祖母,是有什麼事?”
鄔焱聲音懨懨的“外祖母怎麼知道我是有事?”
薑潯冷笑“你這怨氣,方圓十裡怕是都能感受出來,還問我如何知道——先收了收自己這怨氣吧!”
鄔焱垂眸,未說話,隻低下頭看自己的倒影。薑潯也不著急,隻撥弄著草藥,等著他開口。
橘黃色的光在黑夜中更濃了。
鄔焱默默握拳,終於開口問道“外祖母,我今晚尋你,是想向你問問蒼舒的情況,您方便告訴我嗎?”
這些話問出口幾乎用遍了全部的力氣。鄔焱聽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目光落在腰間佩戴的香包上。
薑潯撥弄草藥的動作有瞬間愣住,但萬幸鄔焱未曾抬頭,而她的驚訝也隻處於眨眼間。理完了情緒,她才平靜地開口說道“今日白天,你不是還見過她,跑來問我是做什麼?”
她裝出無事的模樣,語氣也極淡,看著注意力貌似不在這話上。
鄔焱抬起頭“外祖母,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
“那你是在問什麼?”薑潯站起身,繞過鄔焱往櫃子走,將草藥有序地擺放在櫃子內,“說話彆支吾,有事我們就快些聊清楚,聊清楚後,你就給我去好好休息。”她話語一頓,“你每日晚上出去,是真覺得他們發現不了你。這幾日你還是好好待在府裡,不要輕易去拋頭露麵了。”
“……”鄔焱盯著薑潯的背影,開口問“外祖母,您的意思,是想叫我遠離蒼舒嗎?”
薑潯避重就輕“外祖母隻是覺得晚上出去不安全,怕你被發現。”
“……”
句句沒說她,可又句句都是她。
薑潯有意地回避關於蒼舒的問題,卻又在言語中表明讓自己的態度——她不想讓他再去找蒼舒。
可妖都夜晚繁華,縱使危險重重,也根本比不上白日。薑潯擔心他,他能理解,但為何之前不同他說這些?
鄔焱深深呼吸口氣,心臟在瞬間猛烈收縮,慌亂的感覺遍布全身“外祖母,你告訴焱兒,她的身體到底是出現什麼問題了?”
薑潯說話並無驚慌“印記消除,隻是這幾日會較為虛弱,其他問題並——”
“是火印毒嗎?”鄔焱打斷她。
薑潯猛地蹙眉,擺放的動作也停滯在那兒。她緩了有幾秒,才開口道“什麼火印毒?焱兒,你是在說什麼?”她轉過頭,眉目緊鎖“你是說蒼舒身上有火印毒嗎?可我昨日並未發現她身上有火印毒啊?”
“……”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鄔焱有些迷茫,但依舊試探道“可外祖母,我親眼看見了她因為火印毒痛不欲生,如今她已躺下,身上所流的血,怎麼可能是假的?!”
“而且我也問了她師兄,他師兄明確的告訴我,他身體良好,並未中火印毒。”
薑潯“……”
“那就奇怪了。”薑潯低頭,躲閃他的目光,“我昨日替她看印記時,她除了身上的印記,其它問題倒是未曾有。”
“許是因為在往外排毒的原因。畢竟那死男人的印記並不好解,我替她解了大半部分,而那小半部分應當是通過排血的方式,排出去了。”
“……”
“所以焱兒,你的擔憂是多餘的,外祖母的醫術還不能讓你相信嗎?”她說著悠悠歎口氣,“我讓你不去見她,純粹是害怕你被發現,那死——妖皇不日就要辦大壽,這些時日是守衛最多的日子,比不得往日。”
“我們的機會快到了,這機會隻有一次,它隻準成功,不準失敗。若是成功,你之後想見她多少次外祖母都不攔你,若是失敗,你現在去找她難道不是給她徒增煩惱嗎?”
“……”
“那病秧子的病是外祖母在治,你且再忍忍,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所以近日彆去找她了,好嗎?”
帶有懇求的話麻痹著鄔焱的神經,他抬頭盯著薑潯的雙眼,發現她的眼眶內積滿淚水,帶著令人不易察覺的悲傷。
他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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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在這刻驗證了‘火印毒’這個事實。是的,他即便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也殘忍地擺在他麵前。
隻不過他先前是在看見後閉上了眼睛,心裡安慰著自己是看錯了。而當他現在鼓起勇氣再看時,才發現他並沒看錯。
——蒼舒中了火印毒。
——她用自身的道壓下了毒,用自身的靈力壓下了毒。
“……”
她在騙他。
鄔焱的手都顫抖起來,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外祖母,她幫過我很多很多。”
薑潯微微搖頭,又歎口氣。
他仍舊繼續說“你可能不知道我逃出妖都後的遭遇。當時母親逝去,周圍人的背叛,所有人的趕儘殺絕,導致我想要死去。”
“我曾在大雪紛飛下,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我也曾希望他人用劍、用爪子將我殺死,我也曾躺在冰天雪地中,等待著死亡。”
“是她救了我。”鄔焱扯出笑,“若是沒有她在,我可能會死在某個角落,被大雪覆蓋。沒有人會記得我的,除了那些追殺我的人,根本不會有人來找我。”
“她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喜歡上蒼舒,對鄔焱來說,隻需要一個瞬間,一個回眸。在她向他奔來的那刻,他的心中,便已經刻下了烙印。
鄔焱的腦中反複是那日的場景。
在他昏死的那瞬間,他心中其實還劃過過一個念頭。那是人內心最深處的念頭,他當時想——
她是來拯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