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當小孩子……認為我思想不成熟……心智單純……我是這樣的麼。
紀淩修也這樣看我,在他眼裡,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下車前,我驟然湊近鄭褚,仔細看他的模樣。
他剛剛那種說教的姿態兀凝,沒動。
我噗嗤一笑,“知道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這副說教的樣子,跟紀淩修好像……連語氣都一樣,哈哈哈。”
他怔了一下。
“我真的……”我笑說,“間歇性想替淩修討公道,持續性想死。”
轉念想一想,既然重生了,就不能白活。不管這個過程多艱難,隻要結局我能贏,走得慢一點,活得辛苦一點,又怎樣呢。
上一個計劃失敗了,那就再製定下一個計劃。
反正寧乾洲又殺不死我。
隻要我不自殺,沒人能拿我怎麼樣。
我飛快下車。
他們將我看得很緊,放我回家探親,身後卻跟著兩名士兵一同進門,怕我跑了似的。
嬸娘瞧見我回來,擔憂的神情終於鬆懈,樂嗬嗬抱著孩子上前,“兩個月沒回來了!你跑哪兒去了!可把嬸娘嚇壞了!”
星野和拏雲似乎又不認識我了,直往我嬸娘身後躲。看著我身後兩名士兵,又看了眼旁邊的鄭褚,兩個小寶貝嚇得哇哇直哭。
兩個月不見,我感覺這倆小子又胖了,細皮嫩肉,白胖白胖的。長高了些許,眉眼漂亮得不像話……
我熱切瞧著他們,內心溫柔如水,鼻子酸楚。蹲下身子,招呼著他們過來,迫切想要抱抱他們。被禁足那些日子,我其實每日都很想念他們,也會在夜裡發了瘋的牽掛。可是,一看到他們的眉眼,我的心就涼了下去。
孩子們不靠近我,我便沒強求,上樓梳妝。
“微兒,這就是你不對了!”嬸娘跟在我身後,“消失了兩個月,回來了摸都不摸孩子一下,你這兩個雙胞胎兒子可把鄰居們羨慕壞了!怎麼你這做娘親的,一點都不疼孩子!”
我說,“他們怕我。”
“那你不會多跟他們親近嗎?”嬸娘教育我,“哪有你這樣當娘親的,你走後,我第二天才帶著孩子從地下室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安全得很。”
上了樓,便看見兩個黑黢黢的粗糙丫頭,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我愣了一下。
“我請的,我請的。”嬸娘諂笑,小心翼翼道“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太累了,以前有小方幫襯著做點家務,現在小方也不回來了,不曉得跑哪兒鬼混去了。我這身子骨兒頂不住,就請了兩個丫頭幫忙做做飯,打掃衛生。”
我不在家這些日子,嬸娘居然自掏腰包請了兩個丫鬟,看起來人高馬大,皮糙肉厚的,很好生養的感覺。
嬸娘怕我生氣,急忙解釋,“這倆丫頭十六了,是我姐的兩個孩子,一直住在鄉下大山裡。一家人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我要是不幫襯著點,這倆丫頭就要賣去彆家門戶裡當牛做馬了。頭一次進城,我教她們規矩。”
看樣子,是走投無路了,來城裡投奔親戚。
“看著挺樸實。”我低聲,“留著吧。”
嬸娘看我發話了,高興地直拍大腿,趕緊讓她外甥女謝我。
兩個小丫頭跪在地上給我磕頭。
“咱們家不講這套。”我說,“算起來,你們還要叫我一聲表姐。生活上需要什麼吃的,用的,儘管跟我嬸娘提,把這裡當自己家,彆虧著自己。”
兩個小丫頭低著頭,卑微而又惴惴不安地抬頭瞄我一眼,又急忙低下頭。
我往臥室走去,“嬸娘,我一會兒還要出去一趟,又要幸苦你一陣子了。”
“自家孩子,說什麼辛苦呢。”嬸娘踢了跪地的丫頭一腳,“快去給夫人準備洗澡水。”
隨後,她又擔憂地說,“我是擔心兩個孩子,天天吵鬨著要媽媽,你放在床頭的照片,他們天天抱著親,兄弟倆為了搶媽媽,一天打幾架,要我老命了。”
“我回來,他們也沒多親熱我。”我隨口說了句。
嬸娘說,“兩小子害羞呢,一會兒就來親熱你了。你做媽媽的,多關心他們,多陪陪他們。總這麼不著家,不是辦法……”
我沒吭聲。
她在我身後站了會兒,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我曉得她的意思,可我沒有辦法。
老天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著我往前走,我怎麼停下來呢。當我爹爹把花名冊裝進胭脂盒裡交給我的那天起,我就被拉入槍林彈雨中了。
他做的那些惡,全報應在我身上了,讓我不得安生。
我不出門解決問題,就會有人找上門。
沒有退路。
兩個丫頭為我準備了洗澡水,我好生洗了一個澡,她們要給我搓背,我笑著說不用,將她們打發出去,我方才泡在浴桶裡,閉上眼睛。
娘親壽宴,喊我去。
寧乾洲便放我出來。
母子二人,真是同心。
隻是不曉得寧乾洲會怎麼處置我……
爹爹逃走了,洋人會不會為了找到花名冊,順藤摸瓜找到我,傷害我的家人……
靳安乾什麼去了?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薑常卿又是誰殺的?
太多問題擠入腦海,正琢磨著,突然木桶“哐當”一聲響,我急忙睜開眼睛,便見兩顆圓滾滾的頭從木桶邊緣冒了出來,烏黑的大眼睛布靈布靈閃現。
星野和拏雲爬上了旁邊的高腳凳上,正好奇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