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回水轉終見海,眼望波濤心扉開。
八月二十六,閩南漳州外。
九龍江蜿蜒流過這片崎嶇的丘陵,四人從山嶺間走出,終於是到了這江畔。
董昭用竹筒裝著最清澈的一汪泉水遞給伊寧:“師姐,請喝水。”
伊寧接過那竹筒,問道:“你喝了沒。”
“我喝過了。”
“臉痛不痛?”
“不痛了,這點小傷不算什麼。”董昭爽朗一笑,他知道伊寧下手留有分寸,不然就算是個虛境高手,恐怕也扛不住她這些天來這麼揍。
伊寧點點頭,拿起竹筒喝水。遠處的秦異看著兩人這一幕,對黎輝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董昭在對他師姐獻殷勤?”
黎輝道:“他獻殷勤又怎麼了?那可是他師姐啊。”
秦異認真看著黎輝:“你相信女人的直覺嗎?”
“什麼直覺?”
“我的直覺就是,董昭就是個花心蘿卜,他又看上他師姐了!你看看,他都多少個女人了?”秦異頗有為白梨打抱不平的意思。
黎輝笑了笑:“可是你發現沒,除了白梨,其他姑娘可都是黃花大閨女呢,他都沒去碰過。”
“我不管,你以後不許找其他女人!你若是敢跟董昭一樣這麼花心,老娘廢了你!”秦異帶著嗔怒的語氣威脅道。
黎輝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我可不是那種人!”
“最好不是!”
兩人正說間,董昭跟伊寧一起走了過來,董昭問道:“黎兄,你家在哪啊?”
黎輝聞言,臉上帶著一絲落寞,他起身,指著遠處九龍江下遊一座山丘:“那兒,浦園村,那兒就是我老家所在,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房子可能已經塌了。”
“先去看看吧。”秦異起身道。
四人騎著馬往那邊走了過去。
到了那所謂的浦園村,黎輝一陣恍惚。這裡的一切都還在,村莊依舊沒變樣,村裡還有百十來戶人,他們四人一路走著,黎輝觀察著村內的行人,那些百姓也在打量著他,可他一個都認不出來。想來是他離鄉日久,一切都已變淡了,記憶也一樣。
走到他老家時,不出黎輝所料,那些土磚房塌的塌,裂的裂,殘破不堪。
隻見那:屋簷頂上瓦成泥,庭間空院枯枝鋪,井荒繩斷水桶爛,牆倒廊塌雜草出。
黎輝低頭苦笑一聲:“我就說,家已經不成家了……”
董昭拍了拍他肩膀:“黎兄,家沒了可以重新建,我跟白梨那時候回去南岩,也是這番景象,你看我們能夠重新建回大宅子,我相信黎兄也可以。”
黎輝嗯了一聲,看向了秦異,秦異笑了笑:“我本是孤兒,我不會嫌棄你的,家園我們可以重新建的。”
黎輝感動不已,他走到院門口,帶著哭腔大喊一聲:“爹,娘!輝兒,回來了!”
秦異站到他身後,默默陪著他。董昭看向了伊寧:“師姐,他們兩個好般配啊。”
“是嗎?”
“是啊。”董昭頗有感慨,因為他當時跟白梨也是這麼過來的,他在黎輝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
黎輝奔進那廢墟一般的庭院,四處找著,看著,摸索了起來,時不時歎氣,時不時發愣,他這個冷峻的男人望著這片廢墟,想過過往,不由流下了滾燙的熱淚……
“歇一晚吧。”伊寧說了四個字。
“一晚?”董昭覺得太短了。
伊寧看向他:“對。”
伊寧已經等不及了,她要去泉州,泉州還在漳州東北角,他們這次翻越武夷山走了南邊龍岩那條道,所以先到的漳州。
於是乎,一個問題就冒了出來。
夜晚,四人坐在那空蕩蕩的庭院裡,燒起一堆篝火,商量著這個問題。
“黎兄,我跟師姐明日便去泉州了,你是要跟我們一起去找郭大俠還是留在漳州重建家園?”董昭將這個問題拋了出來。
黎輝思索了半晌,沒有作聲,顯然內心極為矛盾。
秦異道:“去天儘島,要準備船隻,海上航行所備的物資也要時間籌備,去一趟可能要幾個月之久,我的話,程督主隻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恐怕是無法陪你們去了。”
董昭點頭:“異姐不用去。”
黎輝聽聞秦異陪不了他多久,忽然就抓住了秦異的手:“你要回朝廷嗎?”
秦異輕輕點了點頭。
黎輝失落無比,再次沉默了。
眼見黎輝不舍,伊寧道:“你們……自去商量。”然後她看向董昭,“明日……我們先走。”
“好。”董昭答道。
正在此時,這廢墟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跟叫喊聲。
“這裡居然還有火光?”
“走,進去看看!”
數十個穿著汗衫的漢子,手持尖刀,穿過廢墟外的草坪,直接就衝了進來,看見圍著火堆的四人後,為首一個蜈蚣臉漢子愣了一下,隨即開口喊了起來。
所謂蜈蚣臉,就是臉頰上有一道如同蜈蚣一樣的疤痕。
“你們是什麼人?交錢了嗎?”
董昭偏頭看著這個漢子:“交錢?”
“這浦園村乃是我們九龍幫罩著的,每家每戶都得交錢!”那漢子持著刀說道。
董昭聞言笑了一聲,直身而起,其餘三人也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這幫人。黎輝道:“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有本事你們就殺來!”
四人這一起身,那個蜈蚣臉漢子才發現四人皆是一身利落勁裝,且這四人手中皆有兵器,當即明白了什麼……這是四個過路的江湖人士,說不定還是高手。
他頓了頓,眼前四人一個個精神抖擻,氣息綿長。他臉上的蜈蚣疤提醒著他不要莽撞,於是他果斷收刀一拱手:“原來四位不是本地人,不知四位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因何停留在此?”
董昭稍稍一訝異,不料這人倒是有些眼力見,正要開口時,黎輝卻搶先道:“我便是這浦園村的人,這裡,便是我家原本的宅子!方才你說村裡家家戶戶都要交錢是什麼意思?你們九龍幫又是什麼東西?”
黎輝臉上已是殺氣騰騰,蜈蚣臉一驚,這是碰到硬茬子了,他退後一步,說道:“既然諸位不是本地人,那便打擾了,我們走!”
蜈蚣臉一揮手,身邊的嘍囉跟著他轉身就走。這個廢墟他們隻是好奇,過來看一眼而已,既然有路過的江湖人士在這過夜,他們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至於黎輝說他是本地人,他也懶得理了,管你是不是呢!
“休走,把話給我說清楚!”
黎輝拔出他的大劍,直接就朝蜈蚣臉衝了上去!
秦異一急,也要上去時,董昭手一攔:“一些山賊而已,奈何不了黎兄的,我們看著就好。”
眼見黎輝拔劍殺來,蜈蚣臉急忙往後一退,手一揮,五六個嘍囉衝了上來,舞著刀就要來試試黎輝的深淺!
“滾開!”
黎輝揮起大劍一蕩,渾厚的氣息彌漫而出,劍掃過,伴隨著一陣強風起,五六個嘍囉直接就被蕩飛了出去……
“啊呀……”
“啊……”
雖然嘍囉們沒有被劍斬到,但是同樣被打的吐血,蜈蚣臉大驚,這個人是個高手,武功好像比他們幫主還高……更可怕的是,他身後還有三個麵色不善的人,這四個人惹不得!
“跑!”
蜈蚣臉掉頭就跑,可他哪裡跑得掉,沒走幾步,身後風聲起,他連忙側身一閃,劍鋒是避開了,可隨即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他感覺肩膀一痛,連連大喊:“大俠,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啊啊……”他的身子直接飛了起來,在空中翻個轉後,“啪嗒”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
然後一隻腳直接就踩在了他後背上:“說,你們是不是山賊!你們家家戶戶收錢收了多久?搜刮了多少民財?”
“大俠,大俠饒命啊……”
“快說!”黎輝狠狠地踩著他的脊梁,痛的蜈蚣臉齜牙咧嘴,可一張嘴,直接咬到了泥巴。
一旁的嘍囉們嚇到了,這個人三兩下就把他們三當家給踩在了腳下,好可怕,他們猶豫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們這些個嘍囉,還不去叫你們幫主來?你們幫主不該保護你們的嗎?”董昭走過來,看著這幫驚慌失措的嘍囉悠悠道。
“對,我們這就去叫幫主,你們幾個給我們等著!”一個嘍囉說著狠話,一揮手,其他嘍囉跟著他飛也似的逃入了夜色之中。
黎輝提起那個蜈蚣臉漢子,問道:“你們九龍幫老巢在哪?”
“這這這……大俠您要乾什麼?”蜈蚣臉慌的要死。
“當然是端了你們的老窩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
“如何就使不得?”黎輝問道。
“我們收錢,是為了給南海派上供的啊,不上供,我們也活不了啊……”蜈蚣臉都快哭了。
“南海派?”董昭見過這個門派的人,英雄大會的時候可不就是見過嗎。
“是啊,南海派可是這南方沿海一帶最大的門派了,那幫老娘們可狠了……”蜈蚣臉說道。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泥,這是南海一帶的童謠,想來用到江湖上,也是如此。”秦異沉思道。
“對啊,南海派是大魚,我們最多就是小蝦米啊……”蜈蚣臉如雞啄米一般點頭道。
“把他押到村口去,我們等九龍幫的人來!我倒要看看蝦來了,魚會不會現身!”董昭說道。
“好!”
可憐的蜈蚣臉漢子,被黎輝拖著到了浦園村村口,直接就綁在了村口的大榕樹上。隨後黎輝在榕樹下點起篝火,四個人就這麼坐著,等著九龍幫的人來。
沒等到九龍幫的人,卻等來了看熱鬨的村民。村民們望著村口這四個人,驚疑不定,有的嚇的回了屋,有的好奇打量著他們,卻沒走開。
“鄉親們不要怕,我們是路過此處的,這個九龍幫我們幫大家解決掉,從今以後不會有人來收錢了!”董昭起身對圍觀的村民說道。
可是村民們木訥的看著他,而後又看了看其他人,並沒有人作聲。
這時,村內走來一個戴著兜巾的老叟,他打量著村口榕樹上被綁的那個人,霎時大驚,再看看那四個圍在篝火邊上的人,又是一震,可看著看著,他看到了一個人,好像有些臉熟。
“是輝兒嗎?”老叟試著喊了一句。
黎輝轉頭,看向了這個老叟,他仔細打量著,忽然雙眼圓睜,複盯著老叟打量了一番後,兩眼滾下兩滴熱淚來…
他突然跑了過去,跑到那老叟麵前,“噗通”跪下,嘴裡喊道:“蔡爺爺……”
“真的是輝兒啊……”那個被叫做蔡爺爺的老叟情緒激動不已,摸著黎輝的頭,枯槁的手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