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非人的怪物
在楚人遺民的預計中,這具仙人體幾乎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意識。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明確的判斷,原因無他,隻因為縫得實在是太多了——如果說其他孩子們是在身上縫了怪物的血肉,那麼這個唯一成功的仙人體,在經曆了上百次縫製之後,隻能說是怪物的血肉上縫了個人。
更準確的說,是縫了人的一部分。
由於需要將各種怪物的血肉縫進去,又需要保持正常的人類形態,楚人遺民隻能不斷地減少這具仙人體上原本人類部分的血肉,剛開始的時候還沒問題,隻是多換了點血肉進去,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屬於怪物的血肉越縫越多,屬於人類的血肉,也跟著越來越少。
好消息是,不管怎麼縫,都沒有出現排異反應,這具仙人體展現出了驚人的適應性,不管縫多少進去,都不會變成怪物。
至於壞消息……
縫得太多了。
當那個麵容陰戾的男人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這具仙人體身上起碼有八成部分已經被替換成了怪物血肉,而在這之後,為了測試出這具仙人體的極限,他乾脆又多縫了一些進去——極限確實測試出來了,這具仙人體上屬於人類的血肉已然不到半成,但仍舊保持著人類的姿態,甚至還保有著穩定的生命體征。
而在最後,這些楚人遺民還是踏破了那個最終的禁忌。
若是將身上的所有血肉骨骼都換成怪物的血肉的話,即便這個軀體本身還保持著人類的姿態,但它真的還能算是人類嗎?
楚人遺民不知道,他們隻知道自己終於製作出了最完美的仙人體,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缺陷,就是這具仙人體的思維仍舊是白紙一張。
這不算好事,空有軀殼但卻沒有思維仙人體是沒辦法拿出去作戰的,但對於楚人遺民即將要做的意識轉移來說,這空白的思維,卻也不是什麼壞事。
隻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使用者,這具仙人體,一定能在戰場上大放異彩。
隻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使用者。
合適的人擔不起這中間的風險,能承受風險的人不合適,這些舊楚遺民的計劃因此一度陷入停滯。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所謂的仙人體,也就是這個無名的孩童,自己動了起來。
“怎麼……可能?”
那個麵容陰戾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這是怎麼做到的?”
楚人遺民對此都頗為不解,他們一度陷入了迷惑。
隻有作為旁觀視角的杜乘鋒,才知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能感受到兵刃的狀態,乃至於兵刃的情緒,因此才更清楚,這些瘋狂的楚人確實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在去掉了最後一塊屬於人類的血肉之後,這具軀體確實一度陷入了幾近崩潰的狀態,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一棟搖搖欲墜的建築,被抽掉了最重要的承重柱。
沒有人類的意識來統合這具軀體中的一切,這具軀體真的還能活嗎?
能。
真的能。
的確,這具軀體的意識失去了統合,已然坍塌成一片廢墟,但倒塌下來的廢墟,卻比之前那搖搖欲墜的建築要穩固了太多。
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已經在穀底了,怎麼走都是向上。
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那是血肉本身中誕生出的意識,是最為純粹的求生本能,這個新生的生物想要的隻是活下去,僅此而已。
也就是這個時候,它品嘗到了甘甜。
楚人遺民們弄了些糖水給它喝,像對待真正的孩童一樣對待它——畢竟它眼下就是一副孩童的樣子,那懵懂的雙眼,任誰看到,都會說這是一個好孩子。
但它終究不是什麼孩子。
而是楚人遺民打造出來的,人形兵刃。
該如何轉移意識,讓楚人能真正使用這具仙人體,這件事仍舊在嘗試當中,畢竟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這都是比打造人形兵刃還要麻煩的大工程,即便這些楚人遺民們已經拚儘全力,這件事也仍舊沒有什麼頭緒。
然而,虞人不會給他們那麼久的時間。
越來越多的楚人遺民被捕殺,大虞對楚人是真正的趕儘殺絕,而隨著人口的逐漸凋零,楚人能夠動用的資源也越來越少。
殘存的楚人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源,再去做什麼意識轉移的研究了。
直到有一天,這座楚人遺民的最後據點,也遭到了虞人的突襲。
麵對著虞朝高手的圍追堵截,這些舊楚遺民甚至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不是沒有嘗試過拚命,可是對麵的高手實在是太多太多。
他們隻能用最快的速度轉移,隻要人能逃出去,一切就還有希望。
但也有人,沒逃出去。
雖然這個沒逃出去的不一定是人就是了,慌亂之下,這年幼的仙人體竟沒有被第一時間帶走——而在一番殺戮之後,這偌大的地堡之中,竟隻剩下這幼童一人還活著。
可即便麵對幼童,那些虞人士兵也依舊舉起了兵刃。
所有楚人遺民都要死,沒有任何一個前朝餘孽是無辜的,他們收到的命令就是殺無赦,哪怕對方僅僅隻是一個孩子。
死亡的壓力之下,非人的孩童突然動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些虞人士兵們才意識到,這恐怕不是什麼普通的楚人孩子。
隻是一個照麵,就已經有五個虞人士兵倒在了地上,緊接著,更多的士兵被撕成了碎肉,對常人來說危險至極的煞氣,這個孩子卻可以輕鬆駕馭,殺戮對它來說簡直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輕鬆。
而在楚人遺民咬牙返回,準備帶走這個最重要的研究產物時,他們看到的隻有遍地的屍骸,還有那個坐在血泊中的孩童。
這是楚人遺民第一次知道仙人體的真正威力,他們之前的想象還是太過保守了。
楚人遺民終究還是帶走了它,並給它吃糖來作為獎勵,而在那之後,這些楚人遺民更是開始了對它的訓練,將那些衝鋒陷陣的本事教給了它,將它打造成了一台真正的殺戮機器。
而在這個過程中,曾經的孩童,也迅速成長為少年。
這個過程極為迅速,隻用了一年不到,這壓根就不是人類的成長速度,更像是那些被煞氣吞噬的怪物。
“它會成為楚人的先鋒大將,成為楚人最鋒利的矛!”
那一刻,這些楚人遺民,終於看到了複國的曙光。
至於它本身,沒有誰在意過它的想法是什麼。
它天生就是一件被打造出來的工具,它的用處就是與虞朝戰鬥,恢複舊楚的榮光,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隻需要執行使用者的命令。
但是,它真的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有。”
處在旁觀視角的杜乘鋒,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的確,它是被楚人遺民打造出來的人形兵刃,但它終究不是真正的鋼鐵,它會因為訓練而疲勞,也會因為完不成考校而苦惱,如果能吃到甜食,它會開心,這也是它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快樂。
至於那些楚人遺民,則成為了它的家人,畢竟它也沒有見過彆人。
但楚人遺民們卻從沒想過這些,他們真的將它當成了一柄鋒利的兵刃。
楚人遺民們將它派了出去,用它去殺戮那些虞朝的官吏,赤手空拳是它最好的偽裝,人們都覺得一個連兵刃都沒拿的人,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直到它爆發出煞氣的時候。
那一天,在楚人遺民的命令下,西北梁州的刺史府被它夷為平地。
這對它來說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可就在它即將離開的時候,卻有人跪在了它的麵前。
那是梁州的黎民百姓們,他們在感激它的所作所為。
原來這虞朝中間,也不是鐵板一塊,那些操弄人心的讀書人之間,也不是沒有爭鬥——但爭鬥歸爭鬥,他們卻是不願親自下場的,他們不是那些莽撞的楚人,他們更擅長用其他人來作為媒介和工具。
也正是在這份想法之下,他們盤剝百姓,魚肉鄉裡,將這黎民百姓,當成了產奶的牛羊。
“他們要殺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動手呢?”
麵對著黎民百姓們的哭訴,它頗為不解,在它看來,這些人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自己打回去呢?
於是,在察覺到了它的疑惑之後,人們便對它講了,那個大樹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們,顯然就是那些大虞的官吏,而這些有用的黎民百姓們,卻都已經被修剪了枝杈,變成了有用的大樹——麵對著手持刀斧的人們,作為工具的大樹,又能做些什麼呢?
他們什麼也做不了,他們隻能坐以待斃。
直到它的出現。
人們將它留了下來,熱情的款待著它,隻因為它做到了他們做不到的事情,甚至掀翻了壓在他們頭上的刺史府。
它本來是想走的,但是人們送上了點心。
那是它第一次吃到,糖以外的甜味。
更加柔和,也更加順口,這不禁讓它多吃了幾塊,也就是因為這一時的貪嘴,它卻已經有了猶豫。
也就是那個時候,有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你就是乾大事的料!我們跟伱了!”
跟?
它不是很明白,這個跟到底是什麼意思,那些楚人遺民沒有教過它這個,它自己更是沒有學到過。
但很快它便明白了,這個跟大概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它去到哪裡,這些人就跟到哪裡,就算它回到那個隱藏在山中的楚人地堡,這些人也都跟在它的身後,毫不動搖。
當然,外人來到地堡中,這一度當楚人遺民如臨大敵,不過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後,這些楚人遺民便開心了起來。
“居然已經學會自己帶材料回來了嗎?”
那個麵容陰戾的男人笑了起來。
“正好,我這裡還有個事情要試,你去那邊拿把刀,把他們都給殺了,我要看看你用兵刃和空手之間的區彆。”
然而這一次,它卻沒有動。
楚人的命令是絕對的,它隻是一件工具,但這一刻,麵對著殺戮的命令,它卻有了不想殺人的想法。
“我……”
它笨拙地組織著語言。
“他們,可以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