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城門,風夾雜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惡臭撲麵而來。
沿著高聳黑色城牆蔓延的,是一望無儘的難民營,篝火能夠勉強驅散黑暗,但蘇鏡知道,這些難民們是沒有希望的,高聳的城牆並不會接納他們。
遠遠看去,大梁皇都更像是一個大大的墳包,掩埋著百姓的希望。
還真應了那句詩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無論興亡,百姓皆苦。
搖曳的火光下,那些骨瘦如柴的災民隻是木楞往這邊看著,就像一具具帶有油畫質感的雕塑。
今夜無月,星光伴我前行。
蕭山縣離京都並不算遠,出了南門沿著官道一路,直到天明,蘇鏡才遠遠看見稀薄的晨霧中孤零零矗立著一棟客棧模樣的建築。
驛站,建立之初,是專供傳遞軍事情報的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後來,驛站也會接待一些來往的商旅,趕考的書生。
“喲,這位……”候在門口的小廝見官道薄霧中出現個人影,遠遠就熱情地迎了過來,可到了近前,卻肝兒一顫,嘴裡發苦,隻見麵前這位爺背上,還背著另一位爺。
身份呼之欲出。
“怎的了?正巧肚子有些餓了,給我整些吃的,素麵就好,我不愛吃饅頭。”蘇鏡說道。
“好嘞,這位官爺稍等。”
小廝在前帶著路。要說這請命人雖然都是短命鬼,但卻是正正經經的從九品官身,隻要大梁王朝不倒,身份到哪都行得通。
隻是與諸位看官所想不同,這清晨,卻是驛站最熱鬨的時候。
小小的驛站中擠滿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商旅,武師們喝著酒劃著拳,穿著考究的商人們互相寒暄恭維,打聽著這大梁皇都最近發生的事。還有入京趕考的書生背著裝滿四書五經的竹篾,低頭啃著饃饃。
客來客往,好不熱鬨,絲毫看不出亂世的模樣。繁華,有時候是一塊廉價地遮羞布。
隻是當蘇鏡踏入驛站的那一刹,這種熱鬨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或許應該說,落在他背後那片鮮豔的紅上。
“請命人?娘的,真晦氣!”
“閉嘴吧,吃完趕緊走。”
“嘖,老八,說不定哪天你的屍體就出現在請命人的背上。”
“哈哈哈,那有甚,今朝有酒今朝醉。”
隻是寂靜了一會,驛站便又熱鬨了起來。
“不好意思官爺,位置都滿了,要不,來這邊拚個桌,將就下?”小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因為離皇都不遠,驛站作為連接點,來往客商自然頗多。
蘇鏡點點頭,本就不是什麼講究人。
隻是背著屍體終究不好坐下,於是隻能站在左邊,好在小廝貼心的在背後放置了一張小木凳,用於給“仙人”墊腳。
請命途中,屍體隻要雙腳不落地就好。
坐在對麵的那書生有些茫然抬頭,看見蘇鏡背上的東西後,清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恐懼。
“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不語怪力亂神。”書生嘴裡念念有詞。
蘇鏡一聽,笑了,打岔道“子是不語,他不是不信呐。”
“你!”書生一聽,雖覺不對,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反駁,隻好鬱鬱坐著。
“你叫什麼名字?”蘇鏡等著吃食,閒來無聊,便問麵前書生。
“胡林。”
“進京趕考?會試不是在明年秋嗎?現在進京會不會早了些?”
素麵並沒有好,小廝卻是端來了一小碗湯,蘇鏡一瞧,喲,紫菜蛋花湯,雖說是淡如清水,可正是這樣,卻給了他久違的熟悉感。
在交通並不發達的古代,學子們進京趕考的路程可謂艱辛,有些地處嶺南或是西北的學子往往要提前兩年出發,一路翻山越嶺,或是大漠戈壁。
尤其是亂世,山賊橫行,流民作亂,再加上那些無處不在的山精野魅,不知多少心懷登科夢想的學子死在半路上,成為山嶺間無人問津的枯骨。
眼前的胡林,還算幸運。但他卻也有著自己的不幸,聽見蘇鏡的問,沒有城府的他臉上瞬間出現了憂色。
“說來慚愧,胡某幼年喪母,繼而喪父,幸得鄉裡先生收養,從那時起與詩書為伴,此生最大願望就是能考取功名,以報養父厚恩……隻是先生年事已高,去年感了風寒,竟是……哎。”
說來這書生也是性情中人,說到此處,淚眼朦朧起來。
蘇鏡唏噓道“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節哀順變。”
“哎,讓您見笑了,先生仙去之後,鄉裡人為我捐了路上盤纏,以期我能考取功名,榮歸故裡。或是睹物思人,留在鄉裡總會想起先生的音容相貌,無心複習,於是便早早啟程,希望能在皇都找個賬房之類的工作,半工半讀,以待明年大試。”
“原來如此。”蘇鏡緩緩點頭,興許是上輩子讀過很多書的緣故,現在看這書生,倒是越來越順眼,見對方手中隻有饃饃,於是向一旁忙碌著的小廝招了招手。
“給這位小兄弟也上一碗素麵,帶肉絲的,可不能是白肉哈,再來幾個白麵饅頭,一小碟鹹菜,都算我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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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官爺,瞧您說的,咱這正經買賣,還能給大夥吃白肉?稍等,吃食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