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是南邊王官莊的人，娘家就在距此不遠的陳廟村。老娘體弱多病，今天她將自己平日裡不舍得吃攢下的雞蛋，全部盛放在一個籃子裡，想著提來孝敬自己老娘。
可誰承想，半道上卻遇到了這個流氓色胚，將她的雞蛋全給打碎不說，要不是遇著這後生出手相救，還險些將她身子也給玷汙了。
大嬸在那裡絮絮叨叨地哭罵著，一邊哭一邊伸出雙手，去捧地上的那些蛋殼和蛋液，試圖再將它們裝進籃子裡。一雙手弄得臟兮兮的，上麵蛋殼、蛋液、泥漿淋漓。
但她的這種努力顯然徒勞無功，稀疏漏風的籃子又怎能裝得下淋漓四溢的蛋液？
見她這樣，曹秋石有些於心不忍，在旁好言相勸。無奈大嬸隻是聽不進去，他心中不免暗自焦躁。
最後，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在做無用功，大嬸停止了動作。她無奈的看了曹秋石一眼，悲悲戚戚的道“呃，大侄子啊，不瞞你說，我起初還以為那天殺的想要搶我雞蛋呢。
“那個時候我就拚命伏下身子，緊緊護住籃子。咳咳，哪承想那壞蛋是想彆的。唉，那個挨千刀的畜生，也不早說。就為這檔子破事兒，把我辛苦攢下孝敬我老娘的雞蛋全都打碎了，這可教我怎麼辦啊，嗚嗚嗚……”
聽著她在那裡絮叨，曹秋石也不便搭話。
隻聽大嬸又說“後生啊，若不是那會兒你從這條路上走了過來，他興許也就不會那麼急吼吼的往裡拉扯我。那樣的話，興許我這籃子雞蛋就能保住了，唉——！”
大嬸這一番話，一下把曹秋石給說愣了。這是什麼神邏輯，什麼腦回路呀，可著自己救人還救出毛病來了？聽她這話的意思，自己剛才本就不該出現唄！
曹秋石實在難以理解，當即臉上變色，胸腔中瞬間升騰起一股熊熊怒意。
他緊握雙拳，盯著她，不客氣的反駁道“大嬸，話可不能這樣說。我不來，那流氓不就得逞了，你不就遭受侮辱了？與一籃子雞蛋相比，孰輕孰重，您不會不清楚吧？”
一席話說得那大嬸臉上不好意思起來，口中呐呐了半天，才低頭道“那個，不是，後生啊，你也莫要生氣，這事兒不是那麼比的。
“你看啊，我也已經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要是能保住我的那一籃子雞蛋，我倒寧願被他那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現在，我這辛辛苦苦攢下的雞蛋全都給打碎了，你讓我找誰要去？讓我拿什麼給我那生病的老娘吃，啊？”
聽聞大嬸此話，曹秋石更是怒意上湧，胸腔中一時塞滿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懣情緒。
但這種情緒也隻是維持了短短一會兒便轉瞬即逝，他迅即冷靜下來，重歸理智。想想也是，在物質匱乏的年代裡，生存才是最重要的，這本身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能夠做到寧願凍餓而死也要堅守節操、不甘受辱的人實在是極少數。而真正能夠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畢竟，屬於道德層麵的節操，對於普通人來說太過虛幻。它既不能當飯吃，也解決不了他們在實際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數難題。
自己不能夠、也不應該站在衛道士立場，以道德的標準來苛責這樣一位現實、樸素而無助的農婦。
城裡有的女人為了一盒化妝品、一瓶香水或者什麼彆的誘惑，都能毫無廉恥、毫無節操、毫無底線的去陪老外上床睡覺，這個可憐的、令人同情的農村婦女，為了保住自己的一籃子雞蛋，而選擇自身作出些許的犧牲，自然也無可厚非。
想到這裡，他頓生同情、憐憫之心。
自己身上幫助春華姐的錢自然是不能動的，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二十多元的零錢。對於救助彆人，曹秋實還是能夠把握住分寸的。他有這個理智，不會盲目衝動。
將零錢全部掏出，遞到傷心不已的大嬸麵前，他真心勸解道“大嬸，出了這事兒，傷心哭罵也是無益。這裡天寒地凍的，身體再凍出個好歹來也是不值。
“我看您不如還是趕緊回家吧。我身上也沒有多些錢，喏，這些您就先拿著，將就給老人家買點補品吧。”
大嬸抬眼看到曹秋石手中的錢，慢慢止住了傷悲。
她將自己一雙臟兮兮的手在旁邊的乾土上擦抹了幾下，抖抖索索接過錢，緊緊攥在手裡，感激道“大侄子啊，你真是好人呐。看樣子你還是學生吧，你又不掙錢，你看嬸兒我怎麼好意思要你的錢呀？”
曹秋石態度誠懇“拿著吧，大嬸您不用客氣。這錢也不是給你的，是給老人家買東西的。”
“噢，這麼說的話，那這錢我就收下了。好心有好報，謝謝你啊，大侄子。”
大嬸一麵說著，一麵趕緊將錢珍而重之的裝進了自己衣兜。
曹秋石擔心那流氓還沒有死心，為大嬸安全著想，他便主動護送她到了距此不遠的她娘家陳廟村。然後，在大嬸的千恩萬謝聲中，他才告辭回家。
邁進自己家那無比熟悉和倍感親切的小院的時候，父母已是吃過了午飯。
驚喜過後，他們一邊忙活著為他做飯，一邊問他為何現在才到家，以前放假可不是這樣的。
於是，曹秋石便將路上遇到的事情向二老敘說一遍。
父母都是善良的人，他們痛罵了一陣流氓壞蛋之後，又對那婦人的遭遇唏噓同情了一番。
然後，母親就又擔心起他來，抱怨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莽莽撞撞，什麼都沒弄清你就敢衝過去呀？要是那壞人手裡有刀有槍可咋辦啊。就你這樣的，那時哪還有小命在？”
“娘，不會的，邪不壓正。壞人嘛，就會欺軟怕硬，見著好人就會嚇得心虛逃跑的。”
他半開玩笑的安慰母親。
“理麼倒是這麼個理兒，但也要分具體情況。”父親這時語重心長的說道，“俗話說‘路見不平，當拔刀相助。’見義勇為嘛，我和你娘當然是支持的。
“但在見義勇為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自身，不能一味蠻乾。壞人也不是紙糊的，一戳就倒。如果對方人多，或者窮凶極惡，就應當智取，不能以卵擊石，做那種愣頭青。那樣不僅於事無補，反而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父親這番話一出，著實讓曹秋石吃了一驚。他大睜著兩眼，下巴都快掉下來砸到自己腳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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