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甯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梯子。而那院中少年亦是下意識的將捧在手心的書本丟在了地上，見她穩住身形，頗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
寧甯伏在牆上，托著下巴笑盈盈的看他，“謝家公子很緊張我？”
少年背過了身，壓抑胸中怒氣，也不敢直視少女亮似星辰的眼眸，“你若在我家牆頭出事，我自也有責任。”
寧甯哂然一笑，踮腳摘下一朵木芙蓉。她將花朵彆在發髻，笑盈盈的看著牆下又撿起書本的少年。
“謝三郎，我好看嗎？”
謝雲星負在身後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他轉身。寧甯迎著月光，圓圓的眼睛中點點笑意讓人無法忽視，而那發髻邊的木芙蓉更襯得她膚如凝脂。任誰見了都要道一句好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
可那牆下少年卻攥緊了手中的書本，抿唇冷然道“夜半爬牆，嬌蠻無狀！哪裡有半分小姑娘應有的規矩儀態。”
寧甯一聽也來了氣，將花摘下丟在他腳邊，“你……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父兄阿母都誇我貌美可愛，偏你將珍珠當魚目。若非父母之命，我才不願及笄後嫁你！”
少年反唇相譏“你不願嫁我，我亦不願娶你！若我謝氏尚未沒落，家君定會為我尋一個賢良淑德溫婉大方的世家小姐。而非你這種……你這種……你這種商戶之女，鄉野村婦的作態！”
寧甯氣紅了臉，眼眶微微濕潤，聲音也抑製不住的顫抖，“你厭我嬌蠻無狀，我也厭你木然無趣！與其十年後成婚相看兩厭，倒不如我現在就讓家君退婚！你娶你的世家女，我嫁我的中意人！”
看著小姑娘氣憤的下了牆頭，謝雲星抬頭望著月光，頗有幾分迷茫。
隻三言兩語的交談，怎麼又到了這種地步呢？
他明明隻是想囑咐她牆高不安全，女子也應當溫婉識禮。可到了嘴邊，竟成了厭她嬌蠻無狀。
他仔細回想阿母待阿父，自己是沒有做錯的。阿母也時常這般指責阿父，這難道不是夫妻之間相處之道嗎？
但為何偏偏……隔壁的寧七姑娘看起來很生氣很傷心的樣子。
寧澤正在與寧袁氏談論寧忠修的大婚禮單，就聽門外小姑娘嗚咽的聲音。
“門外是蠻蠻嗎？”寧澤起身，親去打開房門，果真見小姑娘蹲在台階上低聲哭泣，聽他開門，淚眼蒙蒙的撲了過來。
“大人，隔壁院子的謝氏郎君真的很討厭，蠻蠻不想嫁他，我們可不可以退婚……”
寧澤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寧袁氏，寧袁氏放下手中賬本，蹲在寧甯身邊，“好孩子，告訴阿母，你為什麼不想嫁他？”
“我……”寧甯不停抽噎，如何也回答不上來。
是她爬牆在先，失禮於人。若真與阿母說了，阿母定不會同意退婚。
寧澤倒是看出了女兒的糾結，溫聲安撫道“蠻蠻，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商定，萬不可隨意失信於人。”
寧甯揪住了他一點衣角，“哪怕是日後成婚相看兩厭，蠻蠻也不得不嫁嗎？”
她眼眶紅紅，令人心生憐惜。寧澤卻硬下心，道“不得不嫁。”
要幼女有個好前程，要幼女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唯有這一個法子。
“大人，究竟是為何非要蠻蠻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寧袁氏瞧著寧甯不停的落小珍珠，用帕子為她擦去眼淚，“蠻蠻尚年幼，喜歡不喜歡的也不過就是看小郎君長的好看不好看。謝三郎雖容貌不算多驚豔，卻也長的不錯。女子嫁人終是要看品性才華的，謝三郎飽讀詩書，從無一日懈怠，來日定是個有本事的。蠻蠻跟著他，也好過被人稱商戶之女。”
“可蠻蠻從未嫌棄過自己的出身。”寧甯哭著道，她握住寧袁氏溫熱的大手，“阿母，若真如你所說謝三郎年齡到了往離都殿試高中狀元，離都城達官貴人數不勝數，阿母又怎知蠻蠻跟著他在都城不會被那些世家女眷笑話粗鄙無禮。”
寧袁氏何其精明，自然也想到過這一點，她道“所以等你五兄婚事辦完，明年開春阿母就讓陳先生教你。”
寧袁氏口中的陳先生是寧家女師，往常在寧家教幾個庶出女兒琴棋書畫，看賬理事，乃至規矩儀態。
寧甯生性跳脫，本應五歲時就該開始學的，寧澤卻總心疼小女年幼，便一直拖到了六歲。
寧澤一聽要請陳先生來教寧甯，有些不忍“書意，陳氏教人下手沒個輕重的，蠻蠻皮膚嬌嫩，若受罰，豈不……”
寧袁氏卻冷冷打斷“我袁書意待你寧家兒女向來一視同仁，無論嫡庶。澤郎，庶出女兒們受得苦，蠻蠻自然也受得了。”
寧甯哭著搖頭，“不，蠻蠻不要學那些。蠻蠻想跟著六姊學騎射，蠻蠻不想學那些約束人的規矩。”
“胡鬨！”
寧袁氏待兒女們向來寬和慈善，哪有過這般嚴厲的模樣，寧甯嚇了一跳，直往寧澤懷裡鑽，淚眼蒙蒙的望著生氣的母親。
寧澤安慰著寧甯，發妻最厭惡的就是女兒們被世道束縛，懷著寧甯時他與寧袁氏商議孩子乳名，他中意的是“囡囡”二字。可寧袁氏那時卻說囡囡二字不好，將女子困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天地中無法逃脫。與其讓女兒被束縛，倒不如叫蠻蠻。
怎麼今日一反常態。
“讓你跟著陳先生讀書是為了你好，讀書能令人明事理，辨善惡。多識些道理，好過被人譏諷不識大字。”
“女子無才便是德。蠻蠻做不了飽讀詩書滿腹才華的女子，隻想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
“品德高尚？這世上能有幾人真正達到品德高尚這四個字，哪個不是做的表麵功夫，私下裡肮臟惡臭！你尚年幼，口出狂言我不怪你。等明年開春陳先生自會到寧家教你讀書識字，明聖賢道理。”
“阿母，蠻蠻真的不想學。隻要退婚，隻要退了婚，我與二姊一樣尋一個平常商戶嫁了，也是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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