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甯聽著窗外的暴雨之聲,望著燭火發呆。青蓮來為她卸釵環時看她這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打趣“姑娘在想事?”
寧甯回過神,“很明顯嗎?”
床上睡了一天的姚狸打了個哈欠,“你就差沒寫臉上了。”
寧甯歎了口氣,“哎——”
想到寧宓這幾日魂不守舍的模樣,寧甯越來越覺得憋得慌,偏不能與任何人說。等釵環儘數卸下,寧甯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屋中隻剩下寧甯與姚狸,她蹬了鞋子坐到床上抱著姚狸,說“六姊與那個秀才看起來不像隻是一麵之緣,阿狸覺得呢?”
寧甯憋了許久的話,最終還是逮到了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對象。
姚狸,一個頗有靈性的狐狸,除了寧甯,旁人也聽不懂姚狸說的話告訴它也不怕這事被傳出去。
姚狸點點頭,“我看見過你六姊翻牆,還被你四姊看到了,她想攔,沒攔住。”
“翻牆!?”寧甯壓低了聲音,“怎麼可能,阿母的禮儀雖及不上隔壁謝陳娘子端莊,卻也絕不會教六姊翻牆啊。”
姚狸盯她“你阿母可教過你爬牆?”
“”寧甯理虧,好像寧家女兒都有些逆骨,而且都與牆過不去。
“劉景在家裡這幾日,你覺得他這人如何?”
姚狸想了想,道“儒雅知禮,為人溫和。命道也尚可以,以他生辰八字來看,倒是個靠得住的郎君,姻緣上待嫡妻一心,是個不錯的。”
寧甯試探性的問“你不覺得他這人有點虛假嗎?”
“沒有啊,我用師父教我的看過,他是個正人君子,隻是不知為何命中不帶富貴。你家這條件,他十有八九是攀不上的。”
“攀不上才是最好,”寧甯小聲呢喃,“我倒覺得劉景此人有些虛假。”
“你為何對他敵意這麼大?”
寧甯泄了氣,伏在床上,“如今阿母在為四姊議親,我已經不舍,六姊這裡又來了個劉景。一夕之間,兩個阿姊都長大議親即將離家,家中女兒便隻剩下我和寧宜,日後得多無趣。你也知道的,寧宜心思多,我不喜歡她。”
寧安看著寧宓失神的模樣,為她斟了杯茶,“喝點吧。”
寧宓搖頭,“不想喝。”
“村裡到底離這裡有些距離,嫣嫣要有耐心些。母親也已經應下了婚事,不過是等著劉景回來而已,怎會如此憂神?”
“我也不知,總覺得心中不安。”
寧安失笑,“與其思索你那已經定下的郎君,不如多趁著尚未出嫁多陪陪蠻蠻。她自從知曉母親為我議親,整日患得患失,生怕我們明日就出門為人婦再也回不來。嫣嫣難道沒注意到嗎?蠻蠻近日來我們院兒裡比去母親那裡都勤。”
“我隻是有些擔心,平日談話間,他總提到他寡母。雖說是出於孝心,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三兄五兄也敬重母親,也是頂有孝心的男兒,他們也從未時時刻刻將‘母親說’這幾個字掛在嘴上算了,不想了。”寧宓這才飲了杯茶。
“你忘記母親說的了?”
二人及笄禮都是寧袁氏一手操持,也是寧袁氏親自梳頭訓導。
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寧家之女,不為外室,不為妾侍。賢良淑德,溫順恭敬,自尊自愛。
寧宓自知理虧,她沉默不語。
“單你翻牆女扮男裝一事,若被母親知曉,定少不得要責罰。”
“家中又不止我一人行事逾矩,若母親隻罰我一人,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些。”
“蠻蠻到底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且母親生她時有多艱難你又不是不知。母親如今已經上了年齡,教導孩子難免有心無力。她尚可說是年幼不知事,你如今年歲幾何?”寧安歎了口氣,“歸根結底,嫡庶是有所不同的。嫡母做到母親這個份上的,已經夠好了。”
不苛待,不打壓,甚至幫著妾室教養,已經仁至義儘了。
“四姊,你有沒有發覺,母親似乎很少教蠻蠻東西。”
燭火劈啪,寧安上前將那幾個將滅未滅的蠟燭吹滅,屋中頓時暗了幾分。她回身,笑眯眯的望著寧宓,“你猜,母親為何對我們幾個庶出子女悉心教導?”
“不是因為母親喜歡孩子嗎?”
“是,也不全是。”寧安又坐下,“母親將庶出個個教導的不遜嫡出,如今看來,又何嘗不是在為護著蠻蠻呢?大人常說家和萬事興,母親也常告訴我們要兄友弟恭,姊妹一心。是以,家中年長的兄姊都會下意識的護著年幼的弟妹。受益者,不就是蠻蠻和慢慢嗎?”
寧宓陷入沉思,等她反應過來時,寧安已經收拾妥帖躺下了。
“都說四姊不愛說話又怯弱,殊不知四姊看事是最通透的一個。”
她蓋好被子,“通透?這寧家上下,哪個不是人精一樣的活著?”
寧宓吹滅蠟燭,離開前,她聽到寧安的低語“不過母親說了,隻有看起來弱勢些,圍觀人的心才會偏向你。人呐,總有自以為是的善良,殊不知早就被人利用。”
這個道理,寧袁氏還沒來得及與寧甯說過,卻教過寧安。
寧安幼時自卑敏感,甚至不敢見人。寧袁氏得知,便與她徹夜長談,整整一夜,說了許多道理。
哪怕過去了好多好多年,她仍記得很清楚。
“這世道讓女子舉步維艱,束縛拘束一層又一層。母親愧對於你,讓你姨娘將你整日困在屋中養得了個怕生人的性子。不過孩子你要記住,女子弱些會惹人憐愛不假,可憐愛的人大多是男子,要麼就是極少數擁有俠肝義膽的女子。靠著彆人的憐憫過日實在窩囊,男人的憐愛更是不得長久,你還應自己強勢些,以免外人覺得你好欺負。不過若是你不想那樣,弱勢些也無妨。你彆怕,兄姊和父母,都會護著你的。”
寧袁氏喜歡孩子,也憐憫女兒。可寧家這幾年事多,又是兩個兒子的婚事,又是為寧安寧宓相看郎君,實在是無暇看顧寧甯。
寧袁氏在屋中看賬本,寧澤褪了衣衫躺下,“書意,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
寧袁氏揉了揉酸痛的雙眼,歎了口氣,“嫣嫣的婚事有了著落,可姝姝家中行四,總不好先讓嫣嫣的婚事放在她阿姊的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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