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被釋放之時,周交就候在門前階下。他端著手好整以暇地望著人,寒風鼓動的袖袍襯著身姿格外板正,儼然一副持重穩當的官派。
“案情已經查明,那婦人偽造陳生筆跡想要索討些錢財,確實同你無關。”
蕭明月曬著院中的陽光,抻了抻手臂說道“人人都知殺人償命,從她訴告起便是奔我的命去的,怎會貪圖錢財?”說罷,轉而看向周交。
周交半聲嗤笑“你問我?”
“欸……”
此事著實讓人無奈,蕭明月覺得周交怕是同自己一般,都已被鎮北侯府所裹挾,若是旁人縣令大人也許還能相幫,可偏是陳生。
周交似乎知曉她心中所思,索性自己挑明“你以為我是因著與陳生有怨,故而看著他這般下場嗎?”不等蕭明月回話,他點點頭,“對,沒錯。”
蕭明月看著周交淡了眸子,隨後他彆開臉,神情微涼。
“你要說我不是個好人,我認的。陳生欺辱文姬,動輒打罵,還曾隱瞞虐待親生父母之惡事,他的死於我來說不值得半點憐惜。”周交默然片刻,而後仰麵又道,“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周交欲指陳生,實則自省其身。
他雖為官,卻沒有為民正道,也是受之有愧。
眼看蕭明月陷入沉思,周交又笑道“換作是你,你要幫陳生嗎?”
她確實不知該如何作答。
“回家去吧。”周交如是說。
蕭明月見他不願再多言,隻得點了頭,道了聲勞累,遂而轉身離開。直至走遠了些,她又隔著長廊回頭,隱隱瞧見周交還站在光下攏袖望著天空,不知是看那枝上雀還是風中雲。
隻覺得心中糾葛。
蕭明月就此平安歸家。
宋飛鷹先前雖然得了陸九瑩的承諾,但不見人始終心慌,這廂等回了孩子,他又額外心焦。之前執意要給她說親,豈料算了個倒黴命,這要怨起來,還是怨自己。
但瞧著蕭明月失去親事反倒鬆快的模樣,宋飛鷹更是氣憤。
她可不就是等著呢!
蕭明月報了平安也沒得到什麼好臉色,但她知曉宋飛鷹心中憂慮,反倒有些愧疚。眼下的寧靜也著實讓人不踏實,總覺得鎮北侯府的作為甚是蹊蹺。
她惦記著陸姩要去長安參與選妃一事,本是要等宋飛鷹消怒之後外出探訪,不想隔日兗州山陽郡遣派官吏到楚郡,將宋氏商隊的十具屍骨送回鄉來。
宋府當即著手操辦哀事。
大斂那日,縣令周交前來悼念後便辭官回鄉,悄然離開了楚郡。
蕭明月跪在靈堂前聽夜奴小聲說著話,大抵是周交瞞著百姓,無人送彆的場景定是淒涼。她垂眸斂色,粗麻做的孝服裹在單薄的身軀上,眉前一縷青絲拂過麵頰,頓顯悲戚。
陸九瑩是同崔文姬一道來的,燒香後繼而慰問親眷,再說些體己話。
蕭明月抬頭喚了聲阿姊,陸九瑩屈膝跪下,輕輕擁抱著她。
崔文姬隨後也蹲下身來,道了聲“節哀。”
崔氏是詩禮人家,宋飛鷹自是不能輕禮,他親自將人領到裡間,再由阿迢和阿劍伺候些茶湯。後來崔文姬獨自坐了會便欲起身告辭,陸九瑩變了身份親自送她出門。
二人遠離靈堂後,崔文姬輕聲開口“九瑩,你還是回金府吧,你的身份在這裡不合時宜。”
陸九瑩柔和回道“沒什麼不合時宜的,都是一家人。”
崔文姬便知自己說什麼,她大抵都不會聽了。
分彆之時,陸九瑩突然喚住崔文姬,問她“聽聞楚郡新來的太守還是崔夫子的學生?”
崔文姬點頭“正是。”
“崔氏門生皆有傲雪風骨,亦是飽學之士,為官乃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我阿父倒是不強求他們有多少作為,但求胸懷坦蕩,問心無愧。”說到這,崔文姬一笑,“隻盼我阿父如願,人人皆如願。”
話至此處,陸九瑩深深凝視崔文姬,這個待自己親切、溫柔的美麗女子,她本同師門中人一樣,心存高遠,抱負不凡。可自從成婚之後,女子似乎就變了,冗長紛雜的日子讓女子成為婦人,為更多的事情煩憂。
但並不是說成婚不好,而是壞在女子隻為情盲目,卻糟蹋自己的心。
陸九瑩的心底終究是難過的,她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若人人都能如願,自是圓滿的。”
崔文姬隻是微笑,並未回話。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陸九瑩意有所指,關於周交。
崔文姬坐上馬車後撩開簾子,她本可以不說的,但還是想親口告訴陸九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