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郡遠離長安兩千八十餘裡,此行一道有七人,蕭明月、陸九瑩,還有一名馬夫與四名護衛軍。若是單人單騎尚能加快腳步,馬車隨行便是走了馳道也得要四十餘天。
蕭明月以翁主侍女的身份伴隨左右,鎮北侯府的護衛軍們得了主令要將人安全送進長安,除了稟報每日行程堅決不與兩個小娘子多說半句話。啟程這一路來,便隻有蕭明月與陸九瑩兩姊妹相互解悶。
蕭明月多數騎馬隨行,偶爾於馬車中相坐。陸九瑩帶了不少書簡,大都詩詞歌賦名家名篇,但二人彼時都無法靜心,交換看了兩卷後,索性掌心劃圖猜字消遣。
陸九瑩曾問家中是否有交代,蕭明月說留下了書信。
走過十日的光景,蕭明月才越發覺得自己的不告而彆多有傷人。宋飛鷹在新歲之年發現孩子離家,大抵又是一場悲痛,他或許偷偷月下獨飲歎其一生孤寡,亦或痛罵親生與外養皆是沒良心的。
想到師父流淚,蕭明月內心焦灼。
陸九瑩見她不安也深感愧疚,隻是她知曉蕭明月的性子,一旦心有決策便很難動搖。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囚於掖庭六年好不容易逃脫,竟又卷入權勢之爭,重回陰晦無光之地。
若問是否後悔,她不後悔。
能救蕭明月,能護陸姩,她是心甘情願的。
浮生一夢,陸九瑩家破人亡之時便明白,她此生再無平安。
一行向西北奔赴,終是離開了家鄉,進入兗州地界。
眾人下榻官驛的時候恰逢十五,小吏送來兩盞花燈,燈外裹著絹絲,上頭繪著女娘喜愛的花草,雖說簡單倒也靈巧。官驛離城中不遠,本來蕭明月想帶著陸九瑩去街上賞燈,無奈鎮北侯府的護衛軍堅決不讓她們出行。
那麼美妙的十五燈會,蕭明月和陸九瑩隻能伏案,將花草燈來回瞧了快百遍。
蕭明月心中了然“看來小侯爺是怕阿姊跑了。”
陸九瑩取來針線,仿照著花燈上的樣式穿著絲線。她說道“陸小侯爺行事確實謹慎。”
蕭明月支頤弄燈,有些不解“小侯爺心思這般深沉,姩姩卻是單純可人,都是一母同胞的孩子,怎麼差距這麼大?”
陸九瑩淡淡笑說“他們不是一母同胞。”
“哦?”
隻是頓了片刻,陸九瑩又道“陸姩實則是小妻所生,因得鎮北侯疼愛,便從庶女立為嫡長女。”
“你曾說鎮北侯膝下還有一子一女,那他們豈不是被壓了一頭,心中能好受嗎?”
陸九瑩搖頭說道“我從未見過他們,不知是何心性。”而後起身走到床榻,將從憉城帶來的風鳶取之。案上絲線已經撚好,她對著花燈的樣式開始縫補風鳶上的一道劃痕。
這隻風鳶便是去年中秋雲閒樓送來的賠罪之禮。
夜奴喜愛上頭的鴛鴦求而不得,一氣之下用手指劃出痕跡。
蕭明月看著陸九瑩想要修補那道劃痕,便說“阿姊不用勞累,你若喜歡我們到長安城再買個新的。”
“我確實喜歡這個風鳶。”陸九瑩還是挑了針線,仔細著下手,她邊繡邊說,“以前在掖庭宮的時候,我還偷偷縫過一個風鳶,隨著風能飛到北部的太倉,但是後來下了禁令,不允許掖庭放風鳶。”
“為何?”
陸九瑩手下一停,繼而又道“也沒有什麼原因,隻是為奴為婢者,不該妄想自由。”
蕭明月聞言默然,看著陸九瑩小心翼翼地將花草添補到劃痕之中,隻肖片刻便能窺探出草木肆意生長之貌。她將燈燭往前遞了遞,暖黃之光落於陸九瑩的眉眼,隻見她依是溫婉淑靜的模樣,沒有半點怨憤。
蕭明月輕聲說道“縫得真好,這應該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風鳶了。”
“真的嗎?”
“嗯。”蕭明月彎了彎眉眼,“等你做了七皇子妃,長安城內想飛哪便飛哪。”
陸九瑩掌心溫熱,撫摸著絲絹回道“好,到時候我們一起放風鳶。”
走過立春,忽而東風解凍,散而為雨,她們穿過兗州入了司隸境內。
許是行路勞累又有倒春寒的緣故,陸九瑩在河南郡內便開始發熱,那時剛至二月初,她們需要在十八日抵達長安城的官驛——鹿鳴行館。為了不耽擱行程,陸九瑩還是要求快馬加鞭,於前三日抵達。行至城門之下,終是看見河水高橋才覺得心安。
長安背靠山嶺,八水繞城,樓闕軒轅,繁華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