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趕在長安城宵禁前回到了謁舍。
陸九瑩一直跽坐於案,聽著蕭明月說道在西市遇見的少年。
“我以為過世的婦人是他的親人,誰知道他們並不相識。”蕭明月飲了口茶,繼續說道,“後來我去市樓尋了人,西市令倒也和善,立馬遣人去收斂屍首。少年將二十錢歸還於我,堅持明日一道去東市,即便我如何說他都不聽,還一路跟著我回來。”
陸九瑩掌著木杓又舀了熱湯添至蕭明月的漆木耳杯中,她說道“這個流浪少年,倒是有些奇特。”
“是啊。”
蕭明月正是對此人有些好奇,才會跟上去想探個明白。
少年拿著錢去請醫工,卻不想婦人早已咽了氣,他又開口詢問一副棺材要多少錢,聽到手中所有的錢隻能用於買半張草蓆時,便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彼時蕭明月問少年“婦人是你什麼人?”
他道“不認識。”
“既不相識,為何要幫她尋醫?”
蕭明月永遠都忘不了少年當時的眼神,好似憎恨這世間萬物,卻又憐惜眼下風華。他抬起頭來回道“不相識,便不能幫了嗎?”
便是這一言,蕭明月讓人跟了回來。
謁舍沒有多餘的屋子,主人嫌棄少年肮臟就讓人給他打了水,必須清洗乾淨才能去庖廚的灶台邊睡一晚。蕭明月打算喝口茶就去瞧瞧,正要同陸九瑩商量明日之行便有人敲響扇門。
蕭明月起身前去,門外站著一個身著粗衣,體形纖弱的小娘子,她單手拎著火盆,麵無表情地望著人。
蕭明月以為是謁舍的女婢,說道“我們沒有要火盆。”
小娘子抿抿唇,抬起肩膀擦了擦下巴,蕭明月眉頭微蹙,下一瞬,她驚詫萬分。
小娘子道“姊姊……”話末,“是我。”
蕭明月一直以男服跟隨家中行商,因著眉宇頗有英氣,便是相熟之人幾度都未能認出女兒身。但她卻有識人的本事,若碰見像自己這般的,幾乎是一眼看破。
眼前的小娘子與先前流民模樣的少年完全不同,著實讓蕭明月走了眼。可這並不是最讓人莫名的,她意外的是小娘子竟然識出了她的真實身份。
此時屋中三人靜坐。
陸九瑩瞧著蕭明月抱著胳膊還在端詳小娘子,輕笑道“她如你一般,也是個好模樣。”
小娘子與蕭明月對望,而後各自側過頭去。
陸九瑩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娘子卻不說話,隻是盯著茶鼎旁邊的甜餅看。陸九瑩拈了一塊遞過去“吃吧。”
“你叫什麼名字?”小娘子反問陸九瑩。
陸九瑩溫和回應“我叫陸九瑩。”
“那她呢?”
小娘子想問蕭明月,卻又不直接相問。
蕭明月於一旁開口“蕭明月。”
小娘子這下滿意了,她接過陸九瑩的甜餅直接塞進嘴裡。清水梳洗過的臉龐雖說有些泛黃皴裂,但少女生了雙桃花眼,高鼻梁,櫻桃小嘴,即便不漏喜色,模樣也是可人討巧的。
她說“我叫花玲瓏,今年十三歲,青州人。”
豆蔻少女果然是青州人,麵相瞧著年歲確實不大,先前喊蕭明月一聲姊姊也是應該的。
蕭明月聽到青州便多問了句“你們家鄉去年可是發了洪澇?”
花玲瓏聞言垂下眼眸,極其小聲地嗯了聲“尤其是北海郡,許多人都沒了家。”
蕭明月還是幼時曾聽聞青州發過大洪澇,淹了諸多郡縣,如今老天又發怒,百姓定是苦不堪言。她們先前進入河南郡的時候便發現有許多流民,多數人前行的方向是長安城。
他們大抵以為天子腳下,總能尋到一處安身之所。
蕭明月略有深思,其實長安城並不是最合適的地方,這裡本就人口龐大,糧食短缺,大都物資是從關東地區轉運過來,豐年皆有饑餓的百姓,更何況流民湧動的災年。與其流浪長安城,還不如去糧食充足的兗州。
花玲瓏盯著案上的甜餅,又抬眸看了看蕭明月。
蕭明月將盤子推過去。
她不再像之前行乞那般盛氣淩人,眼下倒有些女兒家的羞恥。
蕭明月拈了一塊遞給她“一口吃掉。”
花玲瓏還真聽話,一口便塞了進去。
陸九瑩也給她舀了茶湯,少女的桃花眼眨了眨,似乎是被騰騰水氣所氤氳,透著一股清明澄澈之感。少女叫人看著憐惜,陸九瑩與蕭明月便沒有再提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