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穀店屋。
水仙趴在茶室的實木桌上,嘴裡喘著粗氣。
地上散落著茶壺、茶盞的碎片,中間還點綴著茶葉末和茶水,一片淩亂。
冼耀文將襯衣衣擺塞進褲子裡,拉了下皮帶扣緊,皮帶頭塞進褲袢。一彎腰,拾起地上的公文包,取出一支半截頭點上。
吸了一口,往椅麵一坐,伸手在水仙的翹臀上拍了一記,“彆裝屍體,趕緊起來收拾一下。”
“我累了。”水仙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繼續趴著。
冼耀文也不催促,默默地抽雪茄看報紙,待一支半截頭抽完,水仙顫顫巍巍起身,去衛生間打了一盆水,為他擦拭臟處。
“彆擦了,等下我自己去洗。”
“不擦乾淨,難受。”水仙手裡繼續擦拭,眼睛滿是希冀看著冼耀文的臉,“先生,你會給我身份嗎?”
冼耀文撫了撫水仙的臉,“身份對你很重要?”
水仙輕輕頷首。
“從今天開始你是冼何薏心,排行第八,排在你前麵的有大姐蘇麗珍、二姐岑佩佩、三姐蔡金滿、四姐費寶樹、五姐柳婉卿、七姐周若雲。你七姐的出身比較好,外界可能會把她當冼夫人看待。”
“門當戶對的?”
“算是吧。”
“哦,怎麼沒有六姐?”
冼耀文拍了拍水仙的臉,“我不說不是我漏了,是不方便說,以後不要再問,也不要好奇,能讓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主動告訴你。還有,你姐姐們不知道她的存在,以後如果遇見,不要說漏嘴。”
“老爺,你知道我的嘴很嚴。”水仙淡笑道。
“稱呼倒是改得挺快。”冼耀文再次輕拍水仙的臉,“身份是地位也是枷鎖,八姨太的頭銜戴上就沒得改了,火坑是你自己要跳的,將來守活寡守得難受,記得打自己耳光,千萬彆罵我。”
水仙趴到冼耀文身上,摟住他的脖子說道:“老爺,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罵你。”
冼耀文輕撫水仙的後背,“你現在以為自己不會,將來多半還是會的。算了,給了你身份對我來說就意味著責任,我不會讓你太難熬。去放水吧,我等下還要見個人。”
“唔。”
一番洗漱,冼耀文從裡到外換了一身新的,重新坐回茶室,他將剛才看的報紙遞給水仙。
“看一下那份訃告。”
水仙接過報紙,將訃告看了一遍,說道:“就是一個洋人死了,有什麼希奇的地方嗎?”
“沒什麼稀奇的地方,隻是死者瓦林的身份是‘瓦林宣傳服務’的老板,這是一間不錯的廣告公司,從國際上招募了不少廣告人才,白俄畫家弗拉基米爾·特列奇科夫就曾在瓦林工作過,他在國際上已經小有名氣。”
“老爺對這間公司感興趣?”
“嗯。”
茶爐的水滾了,水仙一邊泡茶,一邊說道:“廣告公司賺不了多少錢吧?”
“知道萬金油吧?”
水仙狡黠一笑,“我不知道萬金油,隻知道胡文虎。”
“真應該送你去天津學一下說學逗唱。”冼耀文在水仙的腰上拍了拍,說道:“你不捧哏,我隻好直入正題。話說胡文虎的父親過世後,胡文虎接手了瀕臨倒閉的永安堂,為了讓永安堂起死回生,胡文虎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對中草藥進行改革,而後研製了萬金油、止痛散等成藥。
銳意改革發展之初,胡文虎雖對藥品質量非常上心,也遵循薄利多銷的銷售策略,卻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生意一直不見起色。
為了把成藥儘快推向市場,胡文虎不得不親自提著藥箱東奔西走搞推銷,但是這般做法收效甚微,令胡文虎很是懊惱。
正當他絞儘腦汁思考該怎麼做時,他在報紙上看見了萬金油的競爭對手‘佛標二天油’的廣告,他覺得在報紙上打廣告是推廣萬金油的好辦法。”
冼耀文攤了攤手,“於是,胡文虎創辦了星係各大報紙,開始在報紙上胡吹,一說萬金油主治內外各病症,二說萬金油是驅除瘟疫之聖藥,又說萬金油搽食兼施,還有更誇張的說法,說‘虎標萬金油是人類的福星,也是畜類的菩薩’。
這種就屬於誇張手法的廣告方式,用在其他商品上沒什麼,用在藥品上,嘿,嘿~”
兩聲冷笑過後,冼耀文繼續說道:“到了三十年代,萬金油的廣告方式開始升級,《總彙新報》上刊登一則消息:新加坡家禽飼養場研究部一位外國化學師的證明書,指出萬金油確實能防禦家禽疾疫。
此外,胡文虎在報紙上一再強調萬金油通過許多科學測試,所以保證絕對安全。
這種屬於專家背書式的廣告方式,專家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隻要頭銜看起來比較唬人就行。
直接的廣告之外,胡文虎也編了不少感恩故事,比如一個三代單傳的小男孩被萬金油挽救了生命,父母為了銘感萬金油的救命之恩,替孩子取名為萬金子。
諸如此類的故事,報紙上曾經有很多,萬金油基本被捧到萬家生佛的地位。
除此,萬金油的廣告方式五花八門,總結起來就是胡吹一氣、胡編亂造,但不管怎麼個胡法,胡家沒糊,虎虎生威了,錢大把地賺,虎豹彆墅四處蓋,名揚四海的慈善大把的搞,名利雙收。
走街串巷賣大力丸的遭人恨,賣大力丸的總舵主卻是胡大善人,誰知道有多少人信了永安堂的廣告,小病拖成大病,誤了卿卿性命。”
冼耀文拍了拍桌子,“生意這麼做,底線都沒有,有點過了。不過,賣藥是真賺錢呐。”
水仙嗬嗬一笑,“老爺想賣藥?”
“我是真想製藥賣藥,但不會像胡文虎這般做法,藥隻賣對的,但也往貴了賣,新藥研發動輒天文數字,不賣貴點,錢掙不回來。”冼耀文擺了擺手,“賣不賣藥以後再說,說回廣告。首先,要改正你的錯誤認知,幫人做廣告不是賺不到多少錢,而是能賺到大錢。
美國的煙草公司廣告預算一年動輒數百萬美元,能落到廣告公司手裡的錢至少將近五分之一,有時候一句好聽的廣告詞價值就是幾十萬美元甚至更多。
隻要廣告公司足夠優秀,能承攬到大公司的廣告業務,一年盈利數百萬美元不是癡人說夢。隻要廣告公司規模夠大,到處是分公司,一年的盈利就會積少成多。
我在香港有一家廣告公司,一筆對外業務都沒做過,隻做了一筆自己的業務,單單節省的廣告費,就足以讓我養著它好些年。
所以,廣告公司對我來說,既有開源的作用,也有節流的作用,一來一回,實際的盈利是疊加的。”
撫了撫水仙的腰,冼耀文接著說道:“瓦林死了,他的家人未必有興趣繼續經營瓦林宣傳服務,你去參加瓦林的追思會,等瓦林下葬,跟他的家人聊一聊。”
“嗯。”
水仙輕輕點頭,一隻手探出按在冼耀文的腹肌上輕輕撫摸。
“還沒吃夠?”
“嗯。”
“明天再吃,我馬上要走。”
“嗯~”水仙的聲音裡蘊含著幽怨和遺憾,一閃而逝,繼而用正常的聲音說道:“不吃完飯再走?”
“就是約好共進午餐。”
“喔。”
……
惹蘭勿刹,新世界遊樂場內的餐廳。
冼耀文和楊佩雲、顧薇相對而坐,楊佩雲手裡拿著一瓶汪隆發出品的貼牌玫瑰露正在給冼耀文倒酒。
倒好酒,楊佩雲舉杯說道:“冼先生,我敬你一杯。”
冼耀文舉杯回應,“大中午不要喝多,隨意吧。”
示意後,冼耀文僅僅呡了一小口,楊佩雲倒是一飲而儘。放下杯後,她吃了幾口菜壓壓酒氣,隨即話匣子打開。
“自從顧薇在歌台登台獻唱,歌台的生意好了很多,不少有錢人都會過來捧場,但也遇到了麻煩,花花公子胡山看上了她,正在猛烈追求。”
冼耀文手裡的筷子不停,繼續夾菜吃菜,目光卻是看向顧薇,“你有男朋友對吧?”
顧薇點點頭,“是的。”
“他對你有恩?”
“是的。”
冼耀文看向楊佩雲,“胡山什麼年紀?”
“好像是三十五歲。”
“說說胡山的情況。”
“胡山是胡文虎的二兒子,天天花天酒地,身上沒錢就隨處亂借,反正胡文虎有錢,借債人也不擔心他還不了錢。”
“我怎麼聽說胡山是胡文虎的養子。”
楊佩雲不屑地說道:“什麼養子,就是胡文虎的親兒子,胡文虎有一妻三妾,妾室生的孩子一斷奶就會交給正妻撫養,管正妻叫娘,妾室所出對外都宣稱養子,隻有最能乾的胡好才說是親子。”
冼耀文輕輕頷首,“喔,過去的嫡庶那一套,胡文虎隻講究一半啊,立賢不立長。就算胡山是花花公子,他追求顧薇會有什麼麻煩?出言威脅了,還是已經做了什麼事?”
“沒有,就是……”楊佩雲遲疑了一會,轉臉對顧薇說道:“阿薇,你自己說。”
“我,我……”顧薇磕磕絆絆,話說不利索。
冼耀文蹙眉,“乾脆點說。”
顧薇扭捏了一會,說道:“我,我喜歡上一個作家。”
冼耀文指了指楊佩雲,“我不想聽她擠羊糞蛋,你接著說。”
“《星島晚報》的一個副刊編輯,叫劉以什麼,那個字我不會念。”
“我知道他。”冼耀文頷首,看向顧薇,“我還知道他三十出頭了,多半有妻子,可能還有幾房姨太太,哦,不對,文化人的姨太太應該稱呼為如夫人,這樣聽著有文化。”
“撲哧。”楊佩雲失聲而笑。
楊佩雲覺得好笑,顧薇的臉色卻是變得非常難看。
“不要笑,給我說說這裡麵有什麼麻煩需要我出麵?”
昨日宴席敬酒之時,楊佩雲悄悄告訴冼耀文有事情要說,這才有了今日的共進午餐。
“《星島晚報》。”楊佩雲乾脆地說道。
“我跟胡家沒交情,也不想摻和彆人的爭風吃醋。”冼耀文指了指顧薇,“你,立刻收拾東西回香港……”
“我……”
冼耀文淡淡地說道:“在你跟公司簽約的時候,應該有人告訴過你,公司不阻止你談戀愛,但感情有變化時要向公司報備,以方便公司提前做好應對突發狀況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