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一點小插曲，無足輕重，無關緊要，裴菲早已經把那件事拋到了腦後。
孔芮佳的離開並沒有什麼人在意，片場忙碌，有的時候演員沒有戲份，不來片場也很正常，《陽光之下》這部劇的拍攝已經快要接近尾聲。
“宋芳枝，你為什麼殺害那些孩子？”
昏暗的審訊室裡男聲響起，這次卻是十分篤定的語氣。
女人坐在那裡，麵容平靜，手因為來回撕扯倒刺，惹得手腕上的手銬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在密閉的空間裡格外清晰，半晌她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兩個人忽得笑了，“莊警官找到證據了？”
男警察嗬斥她，“你笑什麼？證據已經找到，十七名丟失的孩子隻有劉希望沒有慘遭你毒手，你簡直不配為師！不配為人！”他的情緒有些激動，畢竟是剛入行沒多久的年輕人，遇到這種事情隻覺得自己的三觀接受到了衝擊。
張靜拉他坐下，隨後對著下麵的人開口，“你說你很喜歡當老師，崇拜魯迅先生，這些話是假的？”
“真的啊，我確實在做一位好老師！”宋芳枝提起老師這兩個字又笑了起來，現在她並不像之前那樣不說話，或者是回避，興許自己也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倒真的想要說一說。
她忽然坐直身子，用拷在一起的手扒了下額前的碎發，微笑，就像在學校遇到她那般如沐春風，“我有個請求，我要去一個地方！”
這是她如實交代的條件，警方派了十幾名警察跟著，生怕她中途逃跑，或者被同夥所救，看著他們那嚴陣以待的樣子她也不在意，她要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她住的附近。
麵前這片地很是荒涼，像是被遺棄的，沒有什麼生機，入目就是一個破敗的建築，高高的，像是一個塔，看著就是經曆了很多風雨，但是依然屹立在這裡。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宋芳枝站在那裡套頭仰望那座高塔，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張靜聽清她的話，聲音有些飄渺，許是風比較大的緣故。
“塔。”張靜不明她的用意，但依然回答了她的問題。
宋芳枝笑了，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對啊，是塔，可是這塔卻要了很多人的性命。”用手擦拭乾淨麵上的淚水，看著那座塔，聲音幽幽，“這叫女嬰塔，張警官聽過嗎？”
張靜搖頭皺眉，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為什麼叫女嬰塔？是為小孩祈福的意思嗎？
她思索著，宋芳枝的聲音已經傳來，“並不是你想的那麼美好，現實是十分殘忍的，這世界對所有人殘忍，但是對女性尤甚。”
說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更靠近那座塔一些，繼續道：“這裡埋葬著無數女嬰的性命，其實都稱不上埋葬，人們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卻又說男孩才是家族的希望，血脈的延續，好像隻有男孩才能叫做孩子，女孩生出來就是罪孽，就是討債的，你說好不好笑？”
“每家都想要男孩，所以就讓他們的妻子一直生孩子，隻要不是男孩就繼續生，直到生出男孩為止，可是前麵生出的那麼多女孩怎麼辦？那對於他們來說可是賠錢貨啊，不想養，但又沒有辦法塞回肚子裡，於是這裡就成了收留他們的地方。”
她的聲音平靜又認真，像是在學校給學生們講課文一樣，“你知道嗎，他們將女嬰丟進這裡，這裡原本並不是塔，隻是用磚塊壘起來沒多高的圍牆，小孩被扔進去她們自然是要往外爬的，所以低低地圍牆可以阻擋住她們，隨著扔進來的女嬰越來越多，這個塔也逐漸成型，在這裡張警官你猜嬰兒能活幾天？”
她看著那座塔，好像麵前正在呈現嬰兒啼哭，爬行的畫麵和聲音，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無力地看著那些孩子逐漸停止呼吸，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員，是母親以命相抵，偷偷地將她送到送走。
其實時間已經有些久遠了，久遠到她隻能聞到焚燒屍體的味道。
宋芳枝也並不在乎張靜的回答，就像是平常上課隨機提問那樣，“兩天，兩天她們就死了，久而久之這裡經常會有被扔進來的女嬰，時間長了屍體散發出惡臭味，這怎麼辦呢，村民嫌氣味難聞，乾脆學火化那一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這裡焚燒一次，焚燒他們心中的罪惡。”
說著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好似在聞空氣中的氣味，隨著她的講述周圍的人越來越安靜，有的眼前甚至可以浮現當初女嬰掙紮著往外爬的畫麵，還有一些年輕的警官沒忍住咒罵出聲，“畜生！”
畜生啊，可是畜生卻可以好好的活著，要不怎麼說上天殘忍呢。
宋芳枝話落轉頭看向他們，所有人的眼中都有憤恨的情緒，張靜回過神來，將視線從不遠處的塔上收回，最終落到宋芳枝身上？她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你殺害那些男孩的原因？”
宋芳枝搖頭，“怎麼會，我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我是認真的在教他們，隻是，是我自不量力，想學魯迅先生棄醫從文拯救民眾的思想，是我高看自己，小看了那些不配為父母的封建思想，我努力與他們周旋，努力讓那些女孩子有學上，努力想要改變這個現狀，努力的想要讓她們和她們的弟弟一樣被人公平的對待，但是有些東西是根入骨髓的。”
“她們在家被惡毒的對待，你知道嗎？她們都沒有吃過肉？是不是想說家裡窮？可是家裡的男孩卻有得吃，其實這些我也能接受，她們沒有的我給她們，我想儘我的能力讓她們過的好一些，但是你知道嗎，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傷，在家裡她們並不是被當作孩子看待而是畜生，非打即罵，我就在想她們家裡要是沒有弟弟就好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笑了，像是一個絕境的人看到了出路，看到了希望。
所以她會對那些女孩很好，會將自己有的都給她們，所以失蹤的都是男孩！
張靜沉默片刻，問出心中一直的疑惑，“你為什麼會放劉希望回去？”
這次是宋芳枝沉默了，為什麼？可能是因為在看到招招身上的傷後讓她懷疑了自己，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在解救那些女孩子，可是她卻因為弟弟失蹤被責怪打罵，讓她隱隱意識到了自己的做法也許對她們來說又是一層加害吧。
其實她也不清楚，也許吧，也許隻是隨著心吧，在此之後她再未開口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