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人都對我意圖不軌!
已是正午,陽光穿透山頂的雲層直泄而下,使得水潭周圍水汽氤氳。
阿璃吊著一顆忐忑的心,將視線投到紙片人身上去。
少年約莫十七八的年紀,五官昳麗俊美異常。他爬起來後就坐在水潭邊揚著臉看她,眼瞳都不動一下。
阿璃心裡生出一點期盼,懸崖那麼高她啪地掉下來,雖然係統卸掉一大半力,但巨大的衝擊力砸一下腦袋,就算妖獸也會砸夠嗆。
萬一可以砸出個什麼毛病呢?
“認識我嗎?”
少女嗓音軟糯,聲量並不大,但傳到緋羽耳中就如驚雷一般,令他神魂震顫。
怎麼能不認得呢?緋羽垂下眼簾,掩在袖子裡的手指緊緊攥著,用力到泛白。
每次她來,整個雲端會彌漫著清甜的桃子香。他雖沒見過她的模樣,但能聽到她的嘟囔聲,抱怨來的時候他總在睡覺。
他也不想睡,維護祭壇耗費太多靈力,身體筋疲力儘。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睡著了,有時睡在厚厚的雲層上,有時睡在桂樹下,但更多的時候是在冰冷的大殿裡,她總能找到他。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進來的,明明出了那件事後天界的大門就被封印了,但她卻來去自如宛如一股清風。
天界已無神靈,他是世間僅剩的神。
天上的日子孤冷又漫長連蟲鳴鳥叫都聽不到。他從最開始的疑竇慢慢變得平靜,甚至盼著她來。
他實在太寂寞了。
她會突然丟給他一個饅頭或一個水囊,嘟囔著讓他快吃快喝,說好不容易得來的。也會扔給他衣衫或是彆的什麼配飾,說為了弄這個肝得快死了。
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試著與她交流,但她聽不到他的聲音,更看不到他用靈力寫在空中的字。
再後來她弄來了土壤和種子,甚至還讓雲端上有了一口井。等那些種子長出了黍米蔬菜和果樹後,她又在大殿弄出一個灶台。
他覺得有點好笑,其實他不用吃飯啊。
當死氣沉沉的天界第一次有了炊煙,他平靜的心驟然掀起漣漪,那些被上萬年凝出的孤寂和冷繆,轟然被炸得粉碎。從此以後他從祭壇回來,等待他的不再是孤冷的大殿,而是冒著熱氣的飯食。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生出了難以遏製的慕渴,有了永久留下她的心。他用儘各種術法都沒能讓她現身。正當他疑惑這其中緣由時,她卻突然不再來了。他知道惹惱了她連忙收手,但她還是不來。
他一下就慌了,胡思亂想甚至懷疑她有了新人。乾淨無比的神靈之心,第一次湧出了嫉妒的情緒,仿若一口幽深的井將他迅速吞噬。
他找遍天界的每一處角落,甚至打破大門封印下到人間鬼界去尋,但都沒有尋到她的蹤跡。她就像一場短暫的風,很隨便地從他身邊路過。
他重新回到天界,一邊照料她留下的田地一邊等她。她種的梅樹結了果,他好好地摘下來存進罐子裡。四季更替,不知不覺攢了好多。想起很久以前聽到一個說法,女孩子大抵都愛吃甜食,他尋來古法做成蜜餞。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很久,直到祭壇突然湧動起來,他知道屬於他的劫還是到來了。像所有隕落的上古大神一樣,他終將為了三界不會崩塌而祭出所有靈力。
維護了最後一次祭壇,他疲憊地回到冰冷的大殿。
這次他永久地睡著了,再也沒有等到她。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阿璃半天等不到回答,有些遲疑地問。
“估計砸傻了,”係統一臉欣喜,“快點賣了他。”
“他是我捏的紙片人。”阿璃蹙著細眉,打量著對方的反應,有點拿不準是不是真砸傻了。
“哎,紙片人?”係統瞬間冒出冷汗,“不會是瘋批的那種吧?”
“應該不是。如果是,我還能站在這裡嗎?”
“那還是砸傻了啊,把他賣了!”
阿璃微微彎腰,露出一個哄騙孩子的笑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緋羽看著她湊近的臉,嫣紅的唇就像好吃的芙蓉軟糕,散發著馥鬱香氣。
少年垂下眼簾遮住意味不明的幽光,乖巧地搖搖頭,“不記得了。”
才剛砸完就不記得了?阿璃眨了眨眼,“好可憐啊,要不要跟姐姐走呢?你瞧你身上都破皮了,姐姐給包紮一下就不疼了。”
姐姐?緋羽抬起漆黑的眸,似笑非笑地在她稚氣甜美的臉上溜了一圈。
“山中黑的早,天一黑便容易遇到魑魅魍魎。”阿璃笑靨著胡謅,“不如你跟我家去,我家就在姑臧城,你住一夜再做打算,如何?”
“跟你回家啊……”緋羽輕聲重複,似乎很是意動,微翹的瑞鳳眼裡輕撚著少女帶著甜意的笑。
少頃,他點點頭,“好啊。”
話音剛落,一條褐色的繩子“嗖”地飛來,將他的手並攏綁在一起。
少年眼底浮出一點詫異。
“包紮好啦,這是包紮帶,止血最好了。”阿璃笑盈盈地伸出手,“我來拉你起來”。
手指搭在對方手腕的一瞬,少年頭頂立刻出現一朵灰色的小花。
“灰色的怨氣?”係統有些驚訝,“黑、灰、白、粉、紅,倒數第二個,不算太差。”
阿璃打量著花朵,灰色的小花長著六個花瓣,全都灰灰的。
係統“怎麼樣,還送不送鎮妖司了?”
“送,”少女語氣堅定,“我缺靈石用。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感化灰崽崽,我想刷個粉色的。”
係統“……”
“你當抽卡池呢?行吧,誰讓你捏得多呢。”
阿璃拽起緋羽後鬆開手。
少年身長玉立,濕漉漉的緋衣貼在他身上,勾勒出寬直的肩膀和勁瘦的腰,宛如一幅淋濕的水墨畫,濃墨重彩,美麗卻又單薄易碎。
係統有些不安地瞅著他,它總覺得根本捆妖繩綁不住對方。
那條繩子在少年的手腕上連仙器的光澤都不敢閃一下,簡直慫的一批。少年漆黑的眼眸毫不掩飾地盯著宿主,仿佛對方才是被捆妖繩綁著的人。
這種流淌著危險根本拿捏不住的崽崽,還是賣掉比較安全。
阿璃把三隻妖獸用麻繩綁好,取出一張土黃色的符紙。這是她剛入門時,門派發給新人的遁地術符紙,每月兩張。
這種符十分難得,需要用到狸力的皮。狸力是豬身雞爪的妖獸,擅長挖土,很不好抓。年歲越長的狸力,製成的符遁得越遠。
這個時候大門派的好處就顯出來了,要讓阿璃用自己的靈石買符,就是僥幸買得起,也不舍的用。
遁地符砸入地麵的一瞬間,以符紙為中心蕩出漣漪。每一圈都是一道扭曲的咒文,璀璨奪目,不可逼視。
阿璃輕扯了一下捆妖繩,少年便跟著她落入陣中。
眼前倏地一片漆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突地又亮起,晚霞的光輝鋪天蓋地而來,阿璃用手背擋在眼上,手指慢慢張開一條縫。
爍亮的縫隙裡天地開闊陌上草薰,一座巨大壯麗的城郭屹立在原野之上。
這裡是姑臧,臥龍城牆綿延五十裡,西域最大的城市。二十萬胡人、唐人居住在這裡。在它的身後是無儘的草原、戈壁、荒漠和宛如屏障一般的天山山脈。
風吹著河灘上的芨芨草,波浪一樣蕩出漣漪。一隊接一隊的商旅像斷斷續續的珍珠鏈,流淌在官道上。駝鈴聲、喧嘩聲,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熱鬨非凡。
阿璃用捆妖繩拉著緋羽,隨著人流走向城門。
她這幅樣子並不顯眼,姑臧多的是販賣奴隸的商人。大家隻會驚愕緋衣少年那張穠麗秀逸的麵容,感歎少女手中的貨成色也太好了。
還未通過城門,已有不少胡商圍過來殷切地詢問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