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人都對我意圖不軌!
緋羽從天界搬了幾個半人高的白玉燈放在院子的角落,塞上半截蠟燭,柔和的橘色光芒立刻充斥著院落。
起風時,緋羽給每盞燈施了一道結界,吹得欲滅的燭火立刻恢複生機。
天色越來越暗,緋羽坐在石凳上,單手支著下巴等待阿璃回來。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他立刻望過去,少女穿著葡萄紫的裙子站在門口對著他笑。
“今天怎麼這樣晚?”
“我去了長安逛萬佛會。”少女笑著說。
緋羽立刻問,“跟誰?”
“跟太子殿下。”
緋羽微微一怔,“哪個太子?”
“好幾個呢,”阿璃扳著手指數,“妖族太子司千夜和司千咒,還有大唐太子李洛。”
她每說一個名字緋羽的臉色就沉一分,“哦,這麼多人啊,你們都做什麼了?”
阿璃仔細想了想,“也沒做什麼,吃了魚膾,摸了李洛的手臂。”
緋羽薄唇微抿,鳳尾一般的眼角氳著冷意,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才問,“好摸嗎?”
阿璃回憶了下,點點頭,“很有力量,很好摸。”
片刻後,緋羽輕笑,笑容中帶著涼氣,“那你還回來做什麼,與他們在一起不好麼?”怨不得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原來是跟人相約著逛長安去了。
少女歪歪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生氣了。
她是阿璃的影子,三天前才蘇醒過來。剛開始有意識的時候她很高興,與阿璃說話,與緋羽說話,與她能看見的每一個人說話。但是大家都不理她,他們的眼裡隻能看見阿璃。
她有些迷茫,明明影子跟身體是連在一起的,為什麼得到的對待卻如此不同呢?她也很想讓大家注意到她,跟她說話。
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說這都是阿璃的錯。隻要有阿璃的存在,她就永遠被踩在腳下,活在陰影裡。阿璃是光鮮亮麗的,她可以肆意地站在陽光下。而她是卑賤的,陽光會讓她無所遁形,暴露出更多的醜惡。
你瞧你多難看,連眼睛鼻子嘴都沒有,黑乎乎的一片。那個聲音掩著笑意嘲諷。
她想辯駁,但是將自己折過來看了看,果然沒有五官,難看得要死。
你再看你的族人,那些同樣是影子的家夥,一個個被肮臟的鞋底任意踐踏。那些鞋底多臟啊,你不知道他們都踩過什麼東西。
她尖叫一聲,拚命用手擦著身體,但是越擦越黑。
那個聲音又笑了,你的悲慘還不止是如此呢,到了夜晚你會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見,連存在的機會都沒有。這也沒辦法,誰讓你黑呢?你嘗不到櫻桃酪的美味,嘗不到水果的酸甜,但偏偏阿璃吃美味食物的時候,你也要跟著做動作,簡直傻死了。
這聲音剛落下,正巧阿璃在吃胡餅。小姑娘低頭一口一口地大嚼,芝麻粒都掉在了她身上,偏偏她什麼都做不到,隻能隨著阿璃的動作假裝吃餅。
你瞧她對麵的那個少年好不好看?聲音又問。
她點點頭。
你成為阿璃,他就是你的呀。不止是他,還有太子李洛,他聲音頓時亢奮地顫抖起來,郎君他更好看。他的容貌像天空的驕陽,高高在上矜貴無比。他什麼都做的極好,騎馬、射箭、讀書、撫琴。他隻要出現,長安的兒郎頓時都成了瓦礫,誰也無法阻擋他的光芒萬丈。
聲音說到最後,隱隱帶出了一些落寞。她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有多好看,她隻覺得坐在阿璃對麵的少年很好看。緋色的衣衫,穠麗的眼,那麼溫柔,就像天上的皎月。
她突然有點興奮,隻要她成為阿璃,就可以每天被這樣好看的眼睛注視了。
要怎麼,怎麼才能成為阿璃?她急切地問。
哦,這不難,隻要你認真學會她的神態舉止和習慣,你就可以成為她。
要學很久嗎?她猶豫著問。
那個聲音頓了一下,不用學那麼久,三天,三天就夠了。等她再一次與李洛見麵,你就可以分離出來,徹底取代她。
李洛喜不喜歡她,她不在乎,她隻想站在那個漂亮的緋衣少年麵前,跟他說話,讓他看著她。
可真到了這一天,那個少年卻變了。明明她得到了阿璃的臉,也跟她一樣高,甚至穿的衣裙都一樣,為什麼那個少年麵對阿璃就會臉帶微笑,輪到她卻又冷冰冰呢?
她委屈極了,“你昨天不是這樣的。”
緋羽微微一怔,“我昨天怎麼了?”
“你昨天可溫柔了,目光溫柔,聲音溫柔,舉止也很溫柔,我想要那樣子的你。”她盯著那雙微翹的瑞鳳眼,急切地想要這麼漂亮的眼睛注視著她,注視著她光鮮亮麗的臉。不是黑乎乎的貼著地麵的肮臟影子,是仰起來的鮮活明快的臉。
緋羽看著少女,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緩緩冒出來,他默了一下,打開手邊的食盒端出一碗湯,這是他從食舍取的。阿璃平常不喝湯,所以湯都是給他自己準備的。
“渴不渴?我親手給你熬的,鬆子蓮藕湯。”
阿璃一怔,瞳孔出映出少年微微揚起了眼,冰封的眸光裡溢出了柔軟的顏色,就像寒冰化作春水,穠麗而妖冶。
隻要緋羽願意,他就是天下最好看最溫柔的人。
阿璃像被蠱惑了一樣接過了那碗湯,少年勾了勾薄唇,又溫和地遞過一把勺子,輕聲囑咐,“慢慢喝,你最喜歡喝我燉的湯了。”
好像是這回事,阿璃用勺子舀起湯緩慢送進嘴裡。
這是她第一次喝到湯,她要怎麼形容呢?湯汁美味,鬆仁酥脆,原來吃東西這麼幸福。她是影子的時候,還覺得那些吃吃喝喝純屬浪費時間。直到經曆了才知道,原來做人這麼有趣。
少女不停地喝,儘管她的動作與平常無二,緋羽的眸光卻越來越冷。
等對方把湯喝的一點不剩,他微微動了下手指,將空著的湯碗和勺子變沒。
“你站起來。”
“什麼?”少女不解地問,緩緩站起來。
緋羽揚出一道光芒將石凳清潔一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緋羽淡淡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少女咬了咬唇,她不喜歡換地方。每次換地方,她都會被推給另一個人。
白澤坐在廊下看著外麵的風雪,他最近舊疾犯了,無法離開峰頂。長咳短咳,咳的肺都要出來。他不喜歡在人前露出生病的樣子,想等好一點再去找阿璃。沒想到,一躺就是好幾天。
遠處閃過兩道光芒,白澤知道有人上頂峰了。他微微凝神,看到風雪中露出一道紅一道紫的身影。
還有誰那樣喜愛穿紅衣呢?
白澤頓時精神一震,站起身看著跟在緋羽身邊的那道纖細身影,但是還沒等靠近,少年臉上的笑意突然隱去,目光驀地沉下來。
那是個什麼東西?
薄如霧氣的輪廓上貼著一張鮮紅的符紙,符紙上畫著一張小小的臉孔,有點不成形,但能看出是女孩子的模樣。
緋羽帶著阿璃走到白澤跟前,“喏,送你了。有了這個,便不要想著那個了。”
白澤微微抬起臉,從上而下逡巡著緋羽身旁的紫色霧氣,那道霧氣時而變出阿璃的臉,時而恢複成霧氣。
“你從哪兒找來的?”
“不是我找來的,”緋羽道,“是她找我的。”
“她找你的?”白澤重新將視線投向那道霧氣,霧氣裡透出阿璃的臉,似乎不太高興。他緩慢地背過去一隻手,微不可查地結著拘魂陣。
“怎麼回事?”少女扁了扁嘴,“與我想的不一樣啊。”
白澤溫和地問“哪點與你想的不一樣?”
“你們臉上沒有看到我的喜悅,也不對我親親抱抱。”
白澤眸光一動,問,“你看到誰對你喜悅,誰又對你親親抱抱了?”
少女以指尖抵著唇瓣回想著附身阿璃的短短三天,“是殿下,李洛殿下。但他也沒有對我很親密,就是偶爾捏捏我的臉。”
白澤眼裡露出一抹驚異,結著的印差點斷了,好半天才又問,“你們經常見麵嗎?”
少女察覺出一絲審問的意味,歪頭笑,“不知道,嘻嘻。”
白澤沒有再問,結完最後一絲印。須臾間,庭院裡卷起劇烈的風雪,緋羽和少女腳下突然冒出了無數細線般的光芒,像一把正在編織的籮筐一樣,將他們包起。
緋羽身形一晃,便從籮筐上方飛出,落在白澤身側。白澤迅速收手,無數光線像個蟈蟈籠子一樣將少女牢牢鎖在裡麵。
阿璃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盯著緋羽和白澤。她即便在不了解鎖魂大陣,也知道周圍不斷飄蕩的光絲充滿著不懷好意。她的心跳得好快,冷汗不停的滲出,身體也變得冰涼冰涼。
“這與那個聲音說的不一樣。”她氣極了。那個聲音明明告訴她,隻要分裂出來跟阿璃一樣的臉,就能奪走她的人生。
“哪個聲音?”緋羽問。
“不告訴你。”少女的臉龐不再秀麗可人,猙獰扭曲了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