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長生劫!
殘月落,曉星沉,車馬安,人不寐。從鎬京往洛邑東遷的營帳裡,端木易依舊拄著長劍,低頭不語,徹夜未眠。
伯陽父的話始終縈繞,字字句句,不絕於耳。
他對麵坐著同樣不曾安睡的嬴開,不同的是,嬴開心裡想的,卻是秦國的未來。
終於,清晨的光灑遍了整個營地,晨風與朝霧中,人聲漸起,車馬漸喧。
很快,整個東遷的隊伍醒來。
始終獨居營帳的天子姬宜臼,終於在朝陽中露了麵。他雖然十分清醒,卻滿麵倦意,雙眼裡掛滿了血絲,一臉的疲憊,似乎昨夜也未曾合眼。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然後環顧了一下周圍的官屬與衛隊,他冷淡地跟身旁伺候的宮人說了句話,便再次轉身入了營帳。
天子的命令傳下,征鐸聲響,大軍再次開拔。
護佑的軍隊率先整理好行裝,大周的軍隊於前頭候命,秦國的兵馬在後麵整頓。隨行的奴仆下屬,麻利地收拾著昨夜的用度,不過片刻,就已準備妥當,可以出發。
再次出現的姬宜臼,剛從軍帳中踱步而出,便上了馬車,仍是不與任何人交談。
天子登車後,隊伍便開始動了。
端木易和嬴開各懷心事,一言不發,逆著人流往隊伍的後方走著,去接應秦軍隊伍,同時找尋二人的馬車。
正行走著,一個掉了隊的大周士兵慌慌張張地撞到了端木易身上。
端木易還沒未來得及反應,那兵士已道了聲歉,埋著頭匆匆跑了。倉促之間,端木易隻覺得他有些眼熟。來不及多想,嬴開已在前麵催促著他。擁擠的人群從身邊湧過,他來不及思考更多。
軍隊上路,一如且昨,隻是伯陽父的身影沒有再出現,這讓坐在破車裡的端木易有些悵然若失。就這樣,晝行夜息,大軍又走了整整半個月。
在第十六日的午後,開路的隊伍看到了洛邑的城池,東遷終於接近了尾聲。
排頭部隊在城門口列好陣仗,等著天子的近衛和儀仗率先入城,然後是百官與官屬。秦國的軍隊則被勒令於城外等候。
進得城後,天子的聖駕便由親兵護衛著,進了洛邑的宮殿。天子身後,百官隨行,端木易與嬴開排在末尾。他倆隨時準備溜走,但持著長矛的近衛軍緊緊跟著,像是專門為了看守他們二人。
洛邑的宮殿比不上鎬京,但依舊富麗堂皇。
宮名長樂,殿號流光,雕梁畫柱,翼角飛簷,樣樣具全。偌大的殿堂,曾經就這麼空著,寂寞了太久。終於,人來了,天子來了,群臣來了,流光殿的流光溢彩來了,長樂宮的知足長樂來了。
在流光殿中接受完眾官的朝賀,天子姬宜臼持一觴酒,慷慨陳詞“孤,繼承大統於危難,受盛天命於亂世,自繼位以來,西岐動蕩,兵禍橫行,為保江山社稷,遂興東遷之事。如今東遷大計完成,此後,洛邑城便是我大周的都城。今日,孤與眾卿共飲此杯,願我大周國祚,萬年綿長。”
“天子聖明。我大周國祚,萬年綿長。”眾卿家俯首禮拜,齊聲應和。
天子飲罷,盛典開幕。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飲宴行樂,歌舞升平。粉飾出一片祥和的氣息。百官在自我鉤織的安泰裡醉生夢死,忘卻去國遠鄉的痛。
天子一杯一杯地飲著,陰狠的目光裡藏有不甘,儘數傾注在了端木易和嬴開的身上。
兩人自然是注意到了這殺人般的雙眼,不敢直視,隻好心有默契地相互斟酌著美酒。
盛宴持續到入夜,方才結束。宴罷,端木易和嬴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撤離。
兩人足下生風地出了長樂宮的宮門,一路往城外奔去,絲毫不敢停留,終於在城門關閉之前,把一隻腳邁了出去。
按約定,秦軍將士已在城門外二三裡的地方守候。
見到秦公和端木易出城,十個千夫長由新任命的前將軍王子英帶著,一同上前迎接。
嬴開看著迎上來行禮的眾將,心下稍安,但依然不做停留,一邊讓眾將免禮,一邊揮手示意眾將趕緊撤退。
眾將領命,各自往各自的隊伍裡調配軍隊。軍隊剛集結完畢,洛邑城中卻追出了一隊人馬。
“奉天子詔,秦公嬴開護衛有功,請於城中安歇數日,再論行賞事宜。”領兵的大周將領口中宣讀著天子的詔令,手上卻指揮著兵卒,擺開陣形。那態勢,分明就是請不來就要強行捉拿的樣子。
嬴開看了一眼端木易,見他衝自己使了個眼色,已明白何意,隨即說道“嬴開謝天子聖恩。隻是如今西岐動蕩,急需我回去坐鎮,勞煩各位替我向天子請個罪吧,賞賜我便不要了,隻是這洛邑城,我也不再待了。”
“請秦公不要為難我們!”那大周將領說著,已將佩劍拔出,已隨時準備和秦軍刀兵相向。
“逃都逃出來了,智障才回去。”端木易和嬴開同時在心中這樣想道,又同時都往後退去,讓已經準備好的秦軍士兵將二人護衛在中間。
“好,既然如此,那秦公便莫怪我不客氣了。”大周將領說完,長劍向前指出,手下的士兵一齊衝出,向秦兵攻來。
還好端木易未雨綢繆,老早地防備到會有此招,已提前將破敵之策授予眾秦將。在王子英的指揮下,十名千夫長各領一隊,每隊人馬都以楔形陣迎敵,刹那間,如十柄尖刀般,插入周軍隊伍,將大周兵士分割化解。
周軍原本人數的優勢一下失去,被切割包圍的大周兵勇士氣頓時衰竭,不少人還未開戰,已丟戈棄矛,呼號投降。
那大周將領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家門口吃了敗仗,無奈之下,隻好收拾殘兵往城中撤走。
秦軍大勝,氣勢如虹,將繳獲的兵器裝備一一收拾了,才往鎬京回撤。
深宮中,獨居大殿的姬宜臼聽說了城門口的交戰,勃然大怒,將端在手中的酒爵用力地朝地上砸去,又一拳重重擊在案頭,臉色蒼白,咬牙罵道“嬴開老兒,我遲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大殿中柱子後麵閃出一人,一身周兵打扮,無聲無息地走到姬宜臼身後,跪倒在地,臣有一計,可解天子之恨。
姬宜臼被突入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剛轉身去看,隻見一人俯首躬身於地,並看不清容貌,於是少定心神,問道“你是何人?可知私闖禁宮是重罪?”
“臣當然知罪,但臣有信心,若臣能助陛下解決了嬴開和端木易,陛下定會恕臣之罪。”那人依舊頭也不抬地說道。
“哼,就憑你?你讓孤如何相信你?”姬宜臼冷笑道。
“就憑我是我!”那人終於緩緩抬起頭來。
“居然是你?不,不是你!”姬宜臼驚聲叫道,語無倫次,詫異的目光停在那人臉上,久久不能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