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堂中隻剩下州籲和叔段二人。
州籲端著第八杯酒,送到叔段麵前,低聲說道“禍起蕭牆,不可不防。如今看來,鄭伯恐怕要置你於死地。”
“他若是不仁,也休怪我不義。”叔段憤憤說道,接過酒觴,一飲而儘。
酒入喉,但覺辛辣之氣直上癲頂,頗有怒發衝冠之感。一股怨憤奔湧而來,叔段為求疏解,奮力將手中酒觴擲出,摔在地上。
州籲見狀不驚反喜,臉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道“二公子,這是千載良機。姬寤生失德,你可是師出有名。不如,我這就去聯係往日裡走動好的關係。”
叔段抬眼瞟了州籲一眼,沉聲說道“先不急,等先生有了答複再說。”
其實,叔段此時悲憤滿懷,並非沒有謀反之意。隻是他看到州籲的神色詭譎,便覺得此時若是應了他,無疑受了他的利用。
因此,叔段反倒冷靜了下來,打算等無名回來再做計較。
見叔段沒有答應自己,州籲又要開口,卻不想叔段招手喚了家奴上來,說道“州籲兄,今日家事繁雜,無暇顧及兄長,兄長請先隨他們幾個回去休息吧。”
州籲看到叔段臉色陰沉,明白此時還是不要招惹他的好,便規規矩矩地向叔段拜了彆,隨家奴們離去。
……
卻說無名匆匆出了院子,便快步穿街越巷,來到一家商鋪門前。
這家商鋪經營是無名用來往宮中傳遞信件的媒介。平日裡都是趁著往都城銷售貨物,把信件帶去。然後由薑夫人侍女出來,借著采購的名義再把信件帶入宮去。
若薑夫人有回信寄來,便仍是那侍女帶出宮,交給這商人,由他帶回京城。
無名此來的目的,便是要問一問最近到底有沒有回信傳來。
才走進鋪內,鋪子主人便已應了上來。
沒等無名開口問話,鋪子主人便小心地把無名拽到一旁。
他又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旁人,方才低聲說道“先生,您可來了,這一早便出了事情,我還正要差人去找您呢。”
無名臉色一沉,問道“發生了何事?”
“先生請隨我來。”那主人扯著無名的衣袖,將他往鋪子一旁的屋舍裡帶。
那屋舍是鋪主人自己的住宅,素日裡隻有夫妻倆人住著。兩人沒有孩子,倒也算清靜。
進了屋舍,無名卻看到屋中坐著一位陌生的婦人。那婦人五十歲左右年紀,雖然形容蒼老,倒是頗有精神。無名卻也認得,正是薑夫人的那名侍女。
侍女見無名到了,趕緊跑上前去,一下子伏身在地,痛哭流涕道“先生,夫人她歿了。”
這噩耗無名已經知道,此時倒也不那麼震驚。他上前把侍女扶起來,說道“此事我來時已經知曉。隻是不知道公主她為何忽然自尋短見。還有,姑姑你怎麼回到此地來?”
那侍女站起身來,仍是淚流不止。無名使了個眼色,示意商鋪主人暫且回避一下。
商鋪主人會意,便帶著自己妻子回鋪上開張。
鋪主人離去,無名又道“姑姑不妨直說,現下已沒有旁人在了。”
這時,那宮女才擦乾眼淚,啜泣道“夫人、夫人是被君上逼死的!”
“什麼?”無名大驚失色,他沒想到姬寤生真的能乾出這等天地難容的事來。
“那日君上不知為何突然氣衝衝地就到後宮中質問夫人。當時殿中隻有他二人,是以我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隻是君上走後,夫人便悲痛不已,說要自己待一會兒。然後……然後就……”說到此處,侍女再次潸然淚下。
“你是說,君上見過公主以後,公主就自戕了?”無名又一次確認道。
“嗯……”那侍女點點頭。
“公主她,走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無名聲音忽然變得悲愴起來。
侍女搖搖頭,複又點點頭,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帕包著的物事。
侍女小心地將錦帕打開,是一塊薄薄的竹片,上麵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夫人她,便是用這個插入的自己胸口。”侍女語聲哀戚地說道。
無名接過竹片,看到了上麵刻著的字跡,方知曉是自己好幾天前寄給夫人的那封書信。
無名將竹片緊緊握在手裡,兩行清淚自雙目中奪眶而出,低聲問道“一封書信,怎麼就成了如此模樣?!”
他本來並非有所疑問,隻是不願意接受如此結果,是以恨恨作聲。
那侍女卻以為無名是在問話,於是答道“君上似乎看到了這封書信,還把這卷竹簡摔得粉碎。”
侍女的回答讓無名怒火更盛。
此時,無名已可以確定了自己來時的猜測。他緊握竹片的手已有絲絲熱血淌出,溫暖著已經冷卻了的,薑夫人的心頭血。
熱血順著竹片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於一片死寂中恰似擂響的戰鼓。
紅顏彈指白骨,壯士衝冠一怒。
戰鼓聲聲中,怒衝冠的無名咬牙切齒地說道“姬寤生,你要讓我生不如死,我便讓你國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