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羅夫拱手相送。
就這樣,後儒步伐堅定,離開了恬合居,朝著新的方向出發。
昌平君府。
夜已深,熊啟卻仍未入眠,披著外衣在昏黃的濁燈下,低頭沉思。
這時,房門被人打開,熊啟神情一震,連忙張嘴問道“怎麼樣?宮中有消息……”
話說到一半,生生卡了殼。門口站著的,不是熊啟以為的黑衣人下屬,而是麵無表情的女兒,孟羋。
“羋兒?你回來了?!”熊啟看到孟羋來此,神情還有些不對,心裡頓時想到了什麼。
對付嬴政一事,瞞不過自己的女兒,熊啟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心裡早有準備,準備麵對女兒的質問。
如今見到孟羋來找自己,雖說比預料的時間要早上不少,但這並不妨事。
熊啟還以為嬴政那邊後儒已經得手了,女兒是來找埋怨自己的,當下麵色沉重,苦苦勸說道“羋兒,為父知道你仰慕嬴政,此番行事為父也是迫不得已,嬴政此子阻礙了我楚係的道路,就必須要鏟除掉,你心裡要是怪,就怪為父吧!”
“這次嬴政出事,你是約見他的人,更是我楚係之女,日後少不了被王族記恨,鹹陽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為父提早做了準備,楚國你舅公也已經知會到了,等天稍稍亮,你就先跟著後儒離開秦國,回楚國避避風頭,等到為父這邊平定下來,再接你歸秦。”
眼見孟羋不說話,依舊冷淡著臉看著自己,熊啟知道女兒心裡難受,就不多說什麼,將自己的打算一並說出,隻是說完之後,熊啟卻想到一事,問道“後儒呢?我不是讓他好好照顧你嗎?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這時,對麵的孟羋終於有了反應,冷冷地嗤笑一聲,言辭當中頗有幾分嘲弄“後儒?他現在恐怕已經死了吧!在這秦國都城,一個被人查出的楚國密探,能有什麼好下場?唯有死!!!”
孟羋滿臉的憤恨,在說到“後儒已死”的時候,更是歇斯底裡地嘶吼出聲,眼裡被無邊怒火和怨氣充斥,血紅駭人。
“……”熊啟一愣,被女兒這等可怖的模樣唬住了心神,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頗有些驚疑不定,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驚容“什……什麼?後儒怎麼了??”
“父親,我從始至終都信任你,無論如何,不論聽到什麼消息,我都相信父親所說的話。可是……”孟羋此刻卻沒有應答熊啟的問話,臉上滿是傷感,細聲訴說自己心裡的委屈,說著說著就變了聲,變得淒厲、決絕“父親你呢!!!我是你最疼的女兒,可你為何與那華陽太後一同,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當作隨意可棄的棋子?難道父親疼愛女兒的樣子都是假的嗎??!”
以往的孟羋,乖巧懂事,娟秀文雅,在熊啟的印象裡一直都是聽話的乖乖女,何曾有過如今的樣子?眼睛通紅麵容扭曲,更是飽含怒氣和怨恨,仿若駭人的邪祟。
“羋兒……你……”熊啟一臉呆愣,被眼前這個滿懷怨恨朝自己哭喊的女兒嚇到了,即便再反應慢,熊啟也開始察覺了,今晚嬴政那邊出了事故。
一想到這裡,熊啟心中開始有些恐慌,未知的恐懼感充滿胸腔,熊啟擔憂地看著女兒,憂心忡忡地問道“羋兒,你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了?父親難道不知?”孟羋怒極反笑,臉上浮現一絲嘲弄,神情卻更為傷感,悲慟著聲,言辭微微哽咽,帶著哭腔喊道“女兒的死活,父親可曾關心過?父親與那外人合謀設計女兒的時候,心裡可曾有一分悔意?”
“父親可曾想過,今日政公子要是真出了事,羋兒背負著陷害公子的汙名,這輩子該如何自處?又能跑到哪裡去?難道父親以為,就這樣自欺欺人地跑到楚國,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嗎?羋兒這一生,背負著自己最愛之人的冤屈,這一切還都是女兒自己所造就,父親難道不覺得,這對女兒太過於殘忍了嗎??”
孟羋說到了心酸之處,臉上的清淚止不住滑落,像是秋夜裡連綿不絕的陰雨,悲寥傷人心。
“羋兒……”熊啟聽得傷感,孟羋的心碎模樣,更是看得熊啟極為痛心。可是宗王家國,又該如何決斷?夾在這其中,熊啟也是備受煎熬。
可這一切,卻讓孟羋更為悲傷“父親,您是羋兒的親人啊,為何要將羋兒推入絕境?今日若非公子無事,女兒恐怕唯有一死,才能安心啊!父親,你願意看到羋兒死在你麵前嗎?!”孟羋悲慟痛哭,在熊啟麵前無助得像個一無所有的孤兒,道不儘的失望和心酸。
“羋兒……為父,對不起你……”女兒泣血般的哭訴,聽得熊啟老眼淚花終於掛不住,順著臉龐滴落,忠義感順勢消退,心裡隻剩下對女兒滿滿的愧疚和虧欠。
一瞬間,熊啟仿佛蒼老了不少,以往端正的腰身,此時卻仿佛佝僂了不少,渾濁的淚水,更是添得幾分淒涼。
孟羋看著眼前的熊啟,心裡更為難受,哭著說道“父親,你是羋兒最信任的親人,可偏偏又是傷女兒最深的人,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眼看著女兒在自己麵前悲痛哭訴,熊啟卻難以解釋一言一語,大義這個詞在此刻,仿佛是灼熱的枷鎖,將熊啟的內心燒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被糟蹋得狼藉一片。
“……”麵對女兒的哭訴拉扯,熊啟說不出一句話,啞著聲唯有大顆的淚水,低落在地發出細微的聲響。
孟羋哭得撕心裂肺,伏在地上將臉蒙在臂彎之下,嚎啕大哭,聲音當中滿是委屈和心碎。
熊啟看著,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輕附在孟羋的背上,臉上的表情卑微得讓人同情,隻想讓女兒的心裡能好受些。
孟羋一感受到,哭得更加委屈、傷心,在這書房之內嚎哭了快一刻鐘,聲音才逐漸消去。
等到過了一會兒,孟羋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和,起身擦拭自己臉上的淚痕,又再次恢複到方才最開始的麵無表情,身形一動就準備離開。
“羋兒……”熊啟在後麵艱難地出聲,語氣艱澀,喚了一聲。
孟羋腳下的步子一頓,卻並未轉過身來,背對著自己的父親,沉聲說道“父親,羋兒知道父親的難處,隻是以後,羋兒再也不會受任何人擺布!”
“後儒身邊的心腹一直都是公子的人,父親與羋係的籌算公子也一直都知曉,但是公子並未因此事就遠離羋兒,甚至公子還在為父親的行為做辯解。”
“羋兒雖然不懂朝中風雲,但是羋兒相信自己的感覺,公子待孟羋之心很純粹,沒有任何的摻雜。可羋兒卻……卻……”
“故此,羋兒已經決定,日後不會再去找公子,羋兒也沒這個臉麵再去見公子當麵,父親和羋係若是還想借女兒對付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孟羋狠下心說完這番話,抬步就走了出去,沒有再逗留。遠遠的夜幕中,絲絲銀線順著孟羋的臉頰滴落在地,柔弱不堪,卻又頑強堅定。
屋內,被孟羋這一番話說得心神恍惚,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就連呼吸好像也要停止了一樣。
“後儒的身邊,竟然有嬴政的眼睛?!!”熊啟臉上的表情變得驚駭不已,連對女兒的離開都沒有來得及作出多大反應,因為熊啟知道,這個消息當中所代表的含義。
這,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從始至終,自己等人的動向就一直被嬴政所掌握。那麼……刺殺趙使一事呢?
若是對於羋係與趙使之間的衝突和演變,嬴政都已是明知在心。那與之相比,給嬴政下套這件事,就顯得蒼白了許多。
弩機,在以前是熊啟心裡的底牌,可是如今,卻成了一道道催命符。還有刺殺趙使一事,後儒也沒少參與,這樣的情況下,嬴政若是將這個消息告知給了城衛軍,那這個結果……
莫名地,熊啟突然想起了去年冬狩歸來的時候,嬴政在自己麵前特意顯露出來的怪異笑容,似是嘲弄,似是憐憫,如今想來猶如冬日裡陰寒的怪風,驚起了熊啟心裡最強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