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洪麵帶笑意,不卑不亢地回禮,滿臉認真地道“能得公主輔佐,秦國幸甚!”
兩人對視一眼,無聲淺笑,持禮相對。
嬴洪身側,目睹到這一幕的趙華,突然心生感慨,嘖嘖感歎道“百餘年前,孝公有商君,變法強秦,洗儘鉛華,昔日弱秦浴火重生,屹立於列國之林!”
“七十年前,惠王請張儀,合縱連橫,肆意東出,秦以盛強,與齊楚並具霸者之姿!”
“三十年前,昭王得範雎,遠交近攻,勘定巴蜀,秦國戰必勝、攻必克,六國無不膽寒心顫,再無一國敢略秦鋒芒!!”
“而今,我秦國又得合信商會,穩固根基,未來可期!玄鳥啼九霄,秦風撼天地,上百年來,天命在秦,大勢在秦,我大秦順應大道之勢,他日騰飛之時,天下之國定能攬入懷中!”
聽到這一番激昂人心的豪情言論,趙詩雨饒有興趣地看著趙華,笑著打趣道“趙華會長真是個妙人!看樣子渭玄商會這些年蒸蒸日上,少不了趙會長的功勞!!”
“公主說笑了!”嬴凰的讚許,卻讓趙華訕笑連連,恭謙地道“在公主一手締造的合信商會麵前,渭玄商會不過是熒熒蟲火,慚愧慚愧~!”
這一回,趙詩雨沒有謙虛回禮,反而笑著應了下來。
合信商會的壯大傾儘了趙詩雨的心血,是趙詩雨這些年以來最大的成就,其體量和潛力足以當得起這世間任何人的讚許,無須謙遜。
雙方相談甚歡,借著熱乎的氣氛,嬴洪老眼閃動,笑得滿臉褶皺,冷不丁提了一嘴“宗室開誠布公,儘力滿足公主的條件,以示我秦國的誠意。相對而言,我宗室的疑慮,還望公主能夠予以答複。”
趙詩雨眉眼微抬,瞅了下笑眯眯的嬴洪,心裡大致猜到了一些由頭,便豪爽地一揮手“宗正不必客套,有話便講,嬴凰絕不搪塞!”
見狀,嬴洪心下寬慰,老眼卻微微凝起,正視嬴凰雙眼,沉聲問道“當初公主為了入秦,曾經進宮麵見趙王,當麵與趙王允下製秦不出的十年之約。當然,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會懷疑公主事秦之心,隻是困惑於此舉,究竟是公主為求脫身的權宜之計,還是另有深意?”
起初,趙國傳出嬴凰入秦是為了遏製秦國東出之路的消息,秦國宗室這邊還沒有人多想,隻是覺得這是趙詩雨為了安然離趙的脫身之策。
可若這隻是一個策略,那被趙詩雨當作賭資的合信商會,又該如何解答?
趙王早就對枕邊的合信商會垂涎三尺,若是趙詩雨違背了自己的賭約,那趙王下起手來絕不會含糊!到了那個時候,不就相當於白白葬送了苦心經營的一切?
另外,隨著嬴凰在周邊各國逗留駐足,尤其是離開韓國之後,六國到處都是嬴凰扼秦的傳聞,甚至連趙詩雨覲見韓王的一言一行都傳得繪聲繪色,有板有眼。
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宗室心裡怎麼想,就光是底下無休止的議論,就像是洶洶的怒濤一樣,不斷拍打在秦國身上,讓人由不得不多想。
嬴洪的話音剛落,這邊趙詩雨兩手相交揣在身前,看著神情肅重的宗室眾人,風輕雲淡地說道“十年之約確有其事!而且,這並非是應付趙王的說辭,嬴凰是認真的!”
“呼!”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是聽到趙詩雨這般回複,嬴洪老臉仍舊一顫,不可避免地岔了口氣。
“敢問公主,為何會有此等想法?”嬴洪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老臉看上去古井不波,沉聲詢問道。
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嬴洪不會覺得趙詩雨想對秦國不利,隻是要讓秦國被動守關十年之久,眾人完全想不通,趙詩雨究竟想要乾什麼。
迎著嬴洪的疑慮,趙詩雨小臉挺平,好看的雙眸微微眯起,下頜微抬,細聲說道“於當下而言,六國合縱之勢已經無可阻擋,秦軍但敢出兵閼與,六國百萬大軍頃刻便能碾至關前!縱使秦軍驍勇善戰,勇不畏死,與其儘喪府庫之存,損兵折將,卻毫無取地奪城之利,秦國犯得上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嗎??”
嬴洪臉色沉著,雖然對趙詩雨的話有些反應,神情陰暗了些,但是程度有限,依舊保持質詢的態度“還請公主明言!!”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這世上之事並不是僅憑道理就能夠闡述清楚的,否則就不會有三百年前諸侯爭霸的結果,孔夫子也不會鬱鬱而終,最初的儒家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嬴洪知道,剛才的一番闡述,絕對不是趙詩雨這麼做的真實想法,所以才會再次詢問。
趙詩雨頓了一頓,看到嬴洪那嚴肅認真的神情,再看了看一直觀望的宗室君侯,訕然一笑,幽聲說道“舉國之謀,發乎禮,止於利!這國之爭伐,有戰之戰,亦有不戰之戰!於秦而言,伐戰為本,但伐戰卻並非是唯一出路!”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孫子一生征戰,攻城略地戰無不克,匡扶雄主成就霸業,此為兵戰!與之相對,管子輔佐桓公,改革強軍,尊王攘夷,終得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為謀戰!”
“亦如秦國惠文王時期,派遣張儀出使列國,邦交為先,連橫製敵!隻不過,不同之處在於,孫武等兵家善用兵戰韜略,而管仲張儀善用謀戰致勝!故此,戰場並非隻是刀光劍影的沙場,還有看不見硝煙、看不見血光的國之爭利。”
趙詩雨話音落定,旁邊的趙華便一臉疑惑,搶先問道“那以公主之意,莫不是要秦國閉關不出,並以邦交出使來瓦解六國聯盟?”
趙華的臉上愁雲密布,像是根本就不看好這一猜想。
這時,趙詩雨也隨之說道“六國雖然人心鬆散,但是在秦國屢屢出兵侵占鄰境土地之後,六國趨於自保,就不得不抱成一團,合力抗拒秦國東出。製秦東出蓄養國力,這已經成為了六國君王的底線!即便上一次呼應六國合盟的縱約長信陵君身死,六國還會有其他人接起合縱的大旗,秦國要想克製六國,唯有以力破之,彆無他法!”
這個道理並不難懂,試想六國合縱防的就是你秦國,而且相互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秦國要想不動刀兵,光憑借口舌之利來瓦解六國的合縱聯盟,那多少有點武大郎娶卡戴珊——不知深淺!
當然,秦國也可以許重利來將六國逐一擊破,這是往期六國合縱時,秦國慣用的套路。
但是這個過程極度漫長,而且於長久無益,所以趙詩雨根本就沒有想過讓秦國走老路。
“既然邦交無益,伐戰又受桎梏,我等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趙華心裡也明白,光靠離間之法應付六國,那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是除了這些,趙華是真的想不出來其他的辦法。
對此,趙詩雨一臉高深莫測,幽幽地道“數百年前,齊楚爭霸之秋,管仲曾派齊國商人至楚國買鹿,並放出豪言‘桓公好鹿,不論多寡,重金求之’!至此,楚人放棄耕種,匠人不事生產,官吏權貴驅使士卒,全都奔赴山林,捉捕麋鹿,所獲頗豐。”
“半年時間,楚國荒廢農田,工匠農夫不事本職,隻顧捉鹿換取財帛,全國上下皆沾沾自喜,認為齊國玩物喪誌,不久便將重蹈衛國公的舊路。”
“凜冬到來後,楚人捕獵了整整一年的鹿,糧田荒蕪薄收,布帛短缺,家家戶戶銅幣卻堆積成山。恰逢此時,管仲讓桓公統一號令,嚴令齊商撤出楚國,更是嚴格禁止各諸侯國與楚國通糧貿易,楚人空守著滿屋的銅山,卻換不來半鬥米糧、片衣禦寒,致使楚國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眼見齊兵過境,楚王無可奈何,隻得派遣使臣議和,楚國就此臣服於齊國,齊桓公得以稱霸於諸侯。這便是桓公好鹿的典故!”
聽聞此,嬴洪眼前一亮,連忙追問道“公主欲效仿管仲,以商道製六國?”
嬴洪此言一出,還未待趙詩雨發聲,旁邊的嬴政麵色沉重,搖頭否定道“用奇者可一不可再,桓公好鹿的教訓六國不是不知道。如今山東六國沆瀣一氣,駐足在外眈眈觀望,一國難而他國危,恐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秦國得償所願。”
“如果我秦國強用此險招,即便最終效仿管仲製住一國之命脈,屆時六國紛紛下場,秦國不可能在商道上以一對六,就算是合信商會也沒辦法幫到我們,到頭來作繭自縛,反而是自討苦吃!”
被嬴政這麼一說,宗室眾位君侯也都清醒了一些,知道了這個方法就跟賭博一樣,贏了就大賺,輸了也得虧不少!
就像當初爭霸的齊楚兩國,楚國但凡有個像張儀一樣的人才,來一手合縱連橫,讓齊國無功而返,那到時候虧掉褲頭的,就是薑小白了!
當然,這種“奇招”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大才之人也根本不屑於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