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香風撲鼻,柯紹感覺心情大暢,便道“山人疏懶,辜負南院已久,今日到此,方知還是揚州舊夢好。”
花魁見柯紹出手闊綽,生得又如此俊雅,不比那些腦滿腸肥的尋常客人,心中已是小鹿亂撞。
此時聽他突然拽文,花魁更是不明覺厲,傾慕有加,佯嗔道“正在城北,怎麼又憶起了南院的相好,難道我們姐妹幾個比不上麼?”
柯紹沒接話,忽的皺起眉,將那龜公叫了回來“怎麼?瞧不起本少爺麼?我要的是頭牌,怎麼儘拿些庸脂俗粉充數!竟連‘南院’的隱語也不知道。”
龜公慌忙作揖道“小的不敢,這些確實都是這裡最好的姑娘了。自小飽讀詩書,慣會吟詩作對,‘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都是會背的。”
柯紹立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風以烈想了想那畫麵,老臉一紅“怎麼竟還有這樣的淫詩。”
東方白不明所以,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詩出自李太白的《九月十日即事》,唐時風俗,九九謂重陽,翌日九月初十謂小重陽,都要登高采菊。菊花兩遭宴飲,兩遭采摘,故有‘遭此兩重陽’之言。”
這師徒倆雞同鴨講,諸葛一方也忍俊不禁,又怕場麵收拾不住,便王顧左右而言他,對那龜公道“端午剛過,還沒到七夕呢,就在這裡重陽,忒也不合時宜。且回去多讀兩句詩再來吧。”揮手將他趕走了。
那花魁討了沒趣,正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隻有忍氣吞聲,另覓一位官人。
所幸幾個少年也都長得賞心悅目,她看東方白年紀最輕,恐怕還是雛,又學識淵博,就去他身邊落座。
她甫一坐定,便敬了東方白一杯,而後嬌嗔道“良人如此文采斐然,也不替奴家打個圓場,成就那憐香惜玉的美談。”
她並不真打算讓東方白替自己出頭,隻不過是見他有些文學功底,就捧兩句,討個歡心,免得又被趕走。
東方白卻是佛心蓮性,見她一說,也覺得太師伯做得太過,打人不打臉,哪有一兩個隱語不知,就如此奚落的道理,遂真就開口幫腔道
“南院一詞,出自秦淮,乃是指這風月場所,用在此處確實貼切。然而世殊時異,唐時長安城,有平康坊,亦彼時彼處之秦淮,地近北門,號為‘北裡’,我想姑娘方才說的城北,當典出於此。”
他算是強行幫這花魁打了個圓場,竟也圓了回來。柯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調笑道“還說帶你來開眼界,看來你眼界開闊得很呐!”
東方白赧笑一聲,解釋道“從前看到一首詩東城絲網蹴紅毬,北裡瓊樓唱石州。堪笑迂儒竹齋裡,眼昏逼紙看蠅頭。
不明其義,便去查了掌故。倒並非是親身體驗過。”
見他一副小書呆子的模樣,柯紹直呼“有趣”,撫掌大笑起來。
酒過三巡,除了品茗的東方白,大家都是微醺。
柯紹覺得喝的差不多了,便摟著身邊的佳人起身,搖搖晃晃地對眾人道“時候也不早了,都去休息吧,良宵一刻值千金,我就先……先告退了。”
看他如此輕浮,顧夕玦越發厭惡“我們都是正經人,哪像你這般荒唐?”
柯紹也不懟他,自顧自道“我是不正經的人,哈哈,荒唐何妨更荒唐!”
他一邊說,一邊把其他幾個姑娘都招呼到一起,在她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進了房間。
顧夕玦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怒氣衝天,一把將手中的杯子捏得粉碎。
“合該他!”他恨恨地道,“我真是不明白,我祖母怎麼會看上他這樣的人!”
諸葛一方微微側過臉“你是……梅盈雪的孫子?”
“您,認出來了?”顧夕玦低聲道。
關於長輩之間的恩怨,他是知道一些的。這諸葛前輩是祖母當年的未婚夫,自小與她青梅竹馬,可她卻偏偏愛上了柯紹,三人上演了一出三角戀的狗血劇。
我深深的愛著你,你卻愛著一個傻嗶,傻嗶他不愛你,你還給他織毛衣……大致是這麼個劇情。
祖母從前對他說過,她生平最對不起的人便是諸葛一方。
是以顧夕玦沒有對他說明身份,生怕造成尷尬。
“你眉眼長得有些像她。”諸葛一方道。斯人已逝,說什麼都是多餘了。
他把玩著手中那枚嵌著紅豆的玲瓏骰子,這是梅盈雪小時候送給他的信物,曆經漫長的時光打磨,骰子被摩挲得異常光滑,一如他們被世道磨平的棱角。
月已西斜,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
諸葛一方垂下眼,不著痕跡地斂去眼底的苦澀,對顧夕玦道“又是新的一日了,不妨與我賭上一局,如何?”
小賭怡情,他每日都要賭三把,來測試今日的運氣。
“賭什麼?”顧夕玦問。
諸葛一方笑道“就賭這姓柯的何時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