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商!
靄靄秋霜,蒙蒙天光。萋萋鬆柏,岐道狹長。
山鳥南祀,渭魚北仰。鳳鳴赫赫,千裡驚商。
岐山深處的山坳,圍攏著一座隱秘草廬,圍欄上掛了許多曬乾的藥草,散著陣陣藥香。
廬內草榻上躺著一男童,七八歲清秀模樣,眉斜濃林,眸孕繁星,黑發鳳尾結在腦後。一身及膝的絲帛長紈,疊放的封腰和塌旁的軟皮履,雖多處破損,卻與小廬的簡陋格格不入。他身旁還橫著一柄兩掌長的烏黑長匕。
男童忽然醒來,望著廬頂,眼神有些茫然。
坐起身,隻覺渾身酸痛,不禁哎呦一聲。
他環顧四周,心道“我這是在哪裡?一座草廬?有股熟悉的味道?是甚麼?好像是草藥?”
男童隻覺腦袋脹痛,就聽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你醒了。”
草門被推開,清秀的女娃徐徐走入。兩總髻犄在頭頂兩側,各自垂下一束發絲。一身過膝的粗葛布衣裙,赤著足。十一二上下,一副老成的口氣道“你是甚麼人,孤身在這深山裡做甚麼?”
男童剛想回答,隻覺腦袋空白,似乎甚麼也想不起,心中一急,便紅了眼眶,“我是誰?我不記得……”
“哭甚麼!”女娃抄起男童的手腕,男童一驚,想撤手,卻被對方纖細的手指牢牢鉗住。女娃皺起眉頭,“身體無恙,你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見男童濕著眼眶搖頭,神情不似作偽,自語道“脈相看不象有疾在身……莫非是阿爺說的離魂邪?”
“甚麼離魂邪,我中邪了?邪祟?你是巫女?”男童脫口時,隻覺一些中邪和巫女等念頭一時莫名湧入腦袋,雖全不記得來由,卻能知道其中意味。
“神念清醒,卻思憶不全,果然是中邪了。”她看了看男童驚懼的神色,又道,“怕甚,我說的邪不是愚俗口中的鬼怪邪祟,邪即非真,寒是邪,熱也是邪,猶如酒邪,醉後忘了先前種種言行,卻能靈智如常。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這是真邪以合,波隴不起的脈象,落在庸巫手裡,也隻會幫你祭祖求神罷了。”
男童隻聽得一頭霧水道“那如何是好?你能幫我祭祖求神?”
女娃狠狠剜了他一眼“你看我象庸巫麼?給我躺下。”說著隨身掏出一布卷,內插數枚細針,針頭尖銳,有白有黃。
男童聽她口氣嚴厲,急忙躺好,卻又緊張道“這尖尖的是……我想起來,黃的似乎叫銅黃,這白的叫錫白,但怎會這等光亮好看。”
他看女童捏起一根,衝著他手背戳下,“你要做甚……啊~”針已應聲刺入虎口。
“叫甚麼,又不疼,這是我巫醫一道的針石之法。看你這裝束好歹也是宗貴子弟?這般沒見識。”
“針石,好像記得,與你這個不同,怎的如此細。”男童辯道。
“這是我家傳的巫寶,白的喚作銀,黃的喚作金,自西荒之外傳入蜀國,世所罕知,愚俗常見的錫白銅黃的粗陋針石怎麼比得了。聽你口音好像是商國人,莫非與昨夜翻山的軍行有關?但怎會將你一人留在山裡。”女娃又道,“若非巨響和地動,我出穀查看時見你昏在山簷下,你怕是要喂了山虎。”
啊~男童一聲痛呼,女娃竟是邊說邊將兩枚銀針飛快刺入他的兩額。
“莫動!”見男童抬手去摸,女娃立時瞪眼喝止。
男童隻覺經初時一刺,漸漸酥麻起來,更有幾分暖漲,隻聽女娃說道,“你這黑匕是哪裡得來的,也不知是甚麼鑄煉而成,色澤雖如鈆玄,但就連銅黃也遠不及它堅硬鋒利。”
“你說這柄黑匕?是我的?”
“你若不想要,可以給我,倒忘了,你甚麼都不記得?”
“你救了我,若是我的,給你無妨。”男童道。
“看你柔柔弱弱,不想竟是大方。你怕是不清楚這柄黑匕是個寶貝,好好收著罷。”
說話間女娃雙手不停,連續施了數針,更在頭頂正中插下金針。針在她手中輕輕旋動,男童頓覺一股熱勁自頭頂流下,到眉心分向兩額,又至耳後,一時困意大起,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女娃看著沉睡的男童,先是拿起黑匕舞動幾下,匕隨手轉,翻花靈動。
放下黑匕,又從手中轉出一枚奇特的圓形玉璧,卻有兩個對稱的小孔,玉色晶瑩,玉內如水流動。
女娃嘖嘖稱奇道“寶貝倒是不少,也不知你究竟是甚麼人?”
忽然間,穀外傳來驚鳥之聲,女娃急忙出廬查看,須臾回返,將男童背起,離開了草廬。
……
熱鬨的城邦,廣闊的草原,無數人事,男童赫然發現自己騎在一頭壯碩龐然的深青犀獸上。
“牟兒,你小心些,莫摔下來。”身後有婦人焦急地呼喚著。
茫然間忽見一俊朗青年對他躬身道“小君子天慧。”
恍恍惚惚中,有道隱約身形,似乎對他說些甚麼,儘力看時,眼前卻陷入黑暗,陡然間極度耀眼的光芒和似有似無的巨響,讓他猛然醒來。
一陣人犬嘈雜,“是牟兒?真的是牟兒!牟兒莫怕,娘親在這裡!”聲音未落,隻見一年近三十的女子衝至身前,臉龐慈秀,神情激動,雙眼潤濕。
男童隻覺被女子抱得用力。這女子似乎在夢中見過,是誰,讓自己覺得如此親切安心。
被女子背著離去時,他忽然想起女娃,四處張望,除了樹林隻有山石,失望中手卻觸到插在腰間的長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