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烤肉味的。”木村浩畢恭畢敬地說。
蘇恩曦正要從高崖邊的台階上下來,背後忽然傳來尖利的哭聲,青灰色的利爪從懸崖下探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腕。蘇恩曦臉上變色,一手抓住護欄,一手從大腿上的槍套中抽出短小的手槍。青灰色蛇影躍起在空中,形如巨蟒,但它的上半身肌肉虯結,堪比一頭猛虎!那是一頭漏網的人魚,在蘇恩曦全神貫注於那座浮動平台的時候,這條漏網之魚悄悄地遊上了高崖。
人魚撲在蘇恩曦身上,長尾纏住她纖細的腰肢,鋒利的雙爪抓向她的喉嚨。蘇恩曦對著它的麵部扣動扳機,彈匣中的七發子彈全部命中人魚的麵部,打得人魚後仰。但那張帶著七個彈孔的臉立刻又回到了蘇恩曦麵前,七個彈孔都在流血但它似乎全無感覺,看似柔弱無骨的身體在蘇恩曦麵前搖擺,長尾緩緩地收緊,蘇恩曦的骨骼發出了瀕臨碎裂的響聲。木村浩這才看清人魚的真麵目,它像是木乃伊那樣乾枯,蒼白色的皮膚岩石般堅硬,緊緊地裹著嶙峋的骨骼;它的五官都比人類大出一倍以上,赤金色的眼球暴突出來,巨大的嘴裂一直延伸到下頜邊緣,被類似魚筋的線嚴密地縫好。此刻它搖擺著那頭枯白色的長發,緩緩地張嘴,魚筋線一根根崩斷,細長的牙齒一根根凸出嘴唇,最後它的整張嘴完全打開,大到能把一頭小牛犢吞進去!人類絕不可能有那樣誇張的嘴裂,木村浩知道的動物中隻有蛇類能夠做到,因為蛇類的下頜骨和頭骨之間隻靠韌帶相連,蟒蛇能把嘴張大到頭的數倍大小,吞噬體格遠超自己的獵物。
隻有靠近它才能真正體會它的可怕,木村浩覺得魂魄都被抽走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哆嗦。從高崖上往下看,人魚群在聖路易斯號的炮火中化為黑血和碎片,似乎也沒有多可怖,但近距離接觸就會明白,它們是身長達到五米的龐然大物,體重是成年男子的幾倍,它們長尾一掃的力量可以打折手臂粗的鋼管,難怪在它們的利爪下幾百公斤的金槍魚都無法掙紮,即便是犀牛落到它們手裡隻怕也會被虐殺!
此時此刻麵對它的隻有蘇恩曦,蘇恩曦穿著一襲輕薄的浴袍,提著一柄打空了的短槍。人魚就要吞噬蘇恩曦了,沒有人能阻擋這一切發生。
“木村先生,按‘0’。”蘇恩曦看著人魚張開的食道,平靜地說。
作為王牌賽巴斯,忠於主人的意誌終於戰勝了恐懼,木村浩魚躍而出,打翻托盤抓住手機,狠狠地按下“0”鍵。
強光自下而上照亮了高崖,光柱把蘇恩曦和人魚都罩住了。高崖下方傳來沉悶的槍聲,人魚的頭顱忽然爆裂開來,黑色的血漿濺在蘇恩曦身上。
就像斷頭的蟒蛇仍能絞死人那樣,人魚的肌肉在臨死之際全力收縮,長尾把蘇恩曦原本就纖細的腰肢勒得盈盈一握,以這樣的力道頃刻間就能折斷蘇恩曦的脊椎。但高崖下槍聲連響,更多的子彈依次釘進人魚的脊柱,這些“釘子”的速度是兩倍音速!人魚的骨骼很堅硬,能硬扛蘇恩曦的手槍,但在大口徑狙擊步槍麵前仍會像陶瓷那樣開裂。
蘇恩曦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具纏繞自己的屍體,看著它無力地抽搐,無力地搖擺,最後無力地脫落,從百米高崖上墜落。
人魚落在黑石礁上,還在翻滾和抽動,穿黑色防水服的人從四麵八方圍聚過來清理現場。海潮帶走了絕大多數屍骸,隻剩幾條人魚卡死在礁石縫裡,再加上這條無頭人魚。黑衣人用鋒利的魚叉把屍體叉出來扔進塑料桶裡,然後灌入某種化學製劑,塑料桶中立刻泛起濃厚的白煙。片刻之後他們把塑料桶中的東西倒入大海,人魚屍體已經化作了粘稠的液體。
蘇恩曦緩緩走下台階,把茶杯放在托盤裡。木村浩這才發現麵對那死神一般的可怕物種,蘇恩曦居然連茶杯都沒有鬆開。
她在駕臨黑石官邸之前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連人魚攻上高崖她都有應對方案,所以她了然無懼。她也對自己的下屬們有著絕對的信心,相信他們開槍時不會誤傷自己。木村浩沒有看錯她,她是個老練的權力者,同時又像棋手般精密,在她完成布局之後,對手就隻有淪陷在棋盤裡被她宰割。遇到她這樣的敵手,人魚群才是撞上了死神的鐮刀。
“在海岸警備隊趕到之前清理現場,不要留下眼球尾巴之類的東西讓他們找到。”蘇恩曦撥通電話,隻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走到溫泉池邊掬水洗去自己臉上的血汙。
海嘯到此已經結束了,白浪一疊疊地退回大海,黑礁的縫隙間滿是細膩的白沫。山頂的佛寺再次敲響大鐘,慶幸熱海在這一劫中幸存,其實這次海嘯的規模和破壞力並不算大,又有防波堤阻擋,想必不會有什麼人員傷亡。城裡避險的遊客們想必還會喝著清酒興奮地議論這次驚險的遭遇,卻不知道地獄之門差點就在熱海打開。鋪滿櫻花的碎石小徑傳來了“喵喵”聲,早已在壁爐上睡熟的肥貓們也被驚動了,從屋裡溜達出來看熱鬨。貓是獵食性的動物,本該對血味很敏感,可這兩隻貓對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全無感覺,反倒是湊在蘇恩曦的身邊嗅來嗅去。
“很多年不見,它們還記得您啊。”木村浩說。
“它們要能記得我就怪了。”蘇恩曦歪著頭看貓。
肥貓們也歪著頭看蘇恩曦,滿臉“我在看傻瓜”的模樣。木村浩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狀況,隻覺得當年送貓來的司機說得太對了,主人是神經病,貓也是神經病。
“家康?”蘇恩曦指了指貓姐姐,又指了指貓弟弟,“信長?”
“它們不叫家康和信長,”木村浩頗為驚訝,“您忘記它們的名字了麼?”
蘇恩曦買下黑石官邸當作貓舍,可見她是多麼鐘愛這對笨貓,但十年之後她居然連貓的名字都忘記了,這不像是她那種運籌帷幄滴水不漏的人會做的事。
“哪裡是忘記,其實是根本沒記住過。”蘇恩曦笑笑,“這對傻寶可不是我養的,是我老板養的。這棟彆墅也不是我想買,而是那個神經病在ebay上一眼看中了它。”
地麵再次震動,蘇恩曦和木村浩都吃了一驚。海嘯剛剛結束,這時候又有地震,難道還有第二波?蘇恩曦扭頭看向相模灣,海麵上風平浪靜。倒是熱海的西北方,黑色夜空裡忽然升起了閃光的塵柱,黑色的塵柱邊緣閃爍著鱗片般的火光。
“是富士山的方向,大概是因為剛才的地震,富士山開始噴火了,”木村浩解釋,“那座火山有三百年都沒有噴發過了。”
“海溝裡的火山爆發,陸地上的火山也噴火,這個國家是坐落在一個煙囪上麼?”蘇恩曦眺望夜空。
伴隨閃光的塵柱,還有零散的火流射上天空,雲層漆黑,而雲邊呈灼燒般的亮色,似乎天空中密布著燃燒的炭,隨時都會降落在大地上。
“有人說日本的地基很不穩固,遲早是要沉進太平洋裡去的。”木村浩說。
“希望在我飛走之前它能堅持著彆沉了。”蘇恩曦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