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同學不喜歡說話啊?”嬸嬸冷冷地問。
“她是天生的,她天生……”路明非口不擇言。
這時繪梨衣拿出小本子和筆,寫了句話給路明非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句話“這就是普通人家的家宴麼?”
嬸嬸的怒火眼看就要爆表,路明非心裡驚呼說公主是我前幾天伺候得不周到你現在來報複我麼?好一個“普通人家”,你這是拿著鹽往嬸嬸的傷口上抹啊!日本人果然都歹毒!
瞄準鏡挨個圈過餐桌上的每個人,把他們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酒德麻衣藏身在chateaujoelrobuchon對麵的老樓頂上,披著一件雨披,端著as50重型狙擊步槍。
看眼下的狀況沒有任何開槍的必要,她隻是把瞄準鏡當望遠鏡用,欣賞這場由老板安排的奇妙家宴,餐桌上的人各懷鬼胎。她不清楚老板這麼安排的用意,怎麼看這場宴會都沒法讓繪梨衣喜歡上路明非。
她從口袋裡摸出錄音筆,輕聲記錄這個時刻“這是東京愛情故事的第五天晚上,他們在chateaujoelrobuchon吃家庭晚餐,席上的氣氛尷尬,我看不到愛情發生的機會。”
路明非好不容易用“日語的普通跟中文的普通不是一個意思”在嬸嬸那裡蒙混過關,轉身又投入稱讚路鳴澤的重要作戰中去。
在他的描述中路鳴澤堪稱人生楷模,是仕蘭中學有口皆碑的好學生,尊敬師長愛護同學,每天放學過馬路都左看右看,等著有老奶奶過馬路的時候再過,以便上前攙扶助人為樂。各科成績和體育都很出色,班裡的人都覺得他是大哥一樣可靠的人,女生跟他說話都會臉紅。要說缺點就是做人太死板了,不知變通。
路明非擅長胡說八道而且相當雞賊,知道若是隻稱讚路鳴澤的好是不夠的,陳處長一家會覺得他是個托兒,可他以兄長的身份惋惜地說路鳴澤做人死板不知變通就很有可信度了,反正對於未來的丈母娘說做人死板不知變通不能算什麼大缺點,甚至可以說是優點。在他的煽乎之下家宴的話題終於回到路鳴澤和佳佳身上,陳夫人看著路鳴澤頻頻點頭,說想不到鳴澤人緣這麼好。路明非心說人緣當然好,我現在跟你描述的其實是仕蘭中學一枝花的楚子航同學,最偶像派的歐尼醬,大家都恨不得跪下來親吻他的鞋麵呀。
嬸嬸見他如此有眼色會來事兒,不禁有些欣喜,略微抵消了對他的厭惡之情,也擺出長輩應有的態度問問路明非在美國的生活,好像連著一年沒通過電話那事兒並不存在。
繪梨衣不會說話這件事讓嬸嬸心裡略微有些平衡,原來是個殘疾孩子,否則以她的樣貌,看衣著又是富裕家庭的孩子,看禮儀從小就是當白富美來養的,怎麼看得上路明非?
儘管這樣佳佳在繪梨衣旁邊坐著還是有種被光芒淹沒的感覺,嬸嬸不由得猜度路明非最近怎麼混得這麼好,搭上了日本白富美,來這麼貴的餐廳吃飯,勤工儉學可能隻是個幌子,莫非是來日本入贅?又莫非喬薇尼又找路子幫兒子搭上了有錢人家的女孩?她這輩子步步都比喬薇尼慢半拍,連幫兒子找媳婦都落在喬薇尼之後,不禁又很沮喪。
“你這個同學家裡很有錢吧?”嬸嬸不陰不陽地問路明非。
路明非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體察出嬸嬸對繪梨衣的敵意,嬸嬸顯然是覺得繪梨衣高貴冷豔,又覺得她跟自己這麼親近,純屬好白菜被豬啃了。
“對對,我就是在她家打一陣子工,算是社會實習。”路明非想也不想就胡說八道,反正繪梨衣也不會揭穿他。
“哦,小姑娘有點病需要人照顧是吧?”嬸嬸稍微舒服了點兒,繪梨衣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正常的女孩,眉眼間缺乏靈動之氣。
路明非正待繼續胡說八道,忽然覺得繪梨衣在桌子下麵用手指戳他的腿。
小本子悄無聲息地遞到他眼皮底下“今晚是不是要好好地招待大家?”
路明非在下麵寫了“是的”給繪梨衣看,繪梨衣點點頭,又寫“我會聽話。”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心說你是看出了嬸嬸不喜歡你麼?可這跟你沒關係啊,你如果隻是一個有錢人家的高傲小姐,嬸嬸最多隻是覺得你有架子,但會說有錢人家的女孩有架子是正常的,可你坐在我旁邊嬸嬸才會看你不爽,你已經很乖了你不用更聽話,你是朵蓮花呀你的問題隻是你開在我這個茅坑的旁邊……
他扭過頭又加入吹捧路鳴澤的對話中去了,充當嬸嬸進攻佳佳的先鋒軍,這邊繪梨衣居然向著叔叔端起了酒杯,她竟然是在給叔叔敬酒,雖說臉上的表情仍舊像是女王把手伸給臣下,賜他吻手禮一般。
還真的很聽話啊,路明非心裡悄悄說。
他確實想好好地招待叔叔嬸嬸一家,也許能借著這個機會跟嬸嬸和解。嬸嬸確實說不上好女人,但也未必是個壞女人,就是個有點自私的、整天圍著灶台轉的家庭婦女。可路鳴澤是她兒子,她偏心路明非也沒什麼可抱怨的,要是路明非嘴甜一點嬸嬸沒準會對他好些,可他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熊孩子,學校裡的人也都不喜歡他。畢竟他在叔叔家住了六年啊,六年裡嬸嬸圍著灶台給他做了不少飯吃,如果不跟叔叔嬸嬸和解他暑假寒假都無處可去,隻能在宿舍裡獨自發呆,連芬格爾那種敗狗假期都要回德國鄉下的老宅。
這是天賜良機,他幫嬸嬸攻下佳佳,想必嬸嬸念他的功勞,便可重新接納他。
叔叔一眼看見路明非放在桌上的嶄新ihone5,不禁拿起來好一頓把玩說“明非在用ihone5呀!這是美國版的麼?”
“對對,美國版,簽合約就送。”路明非心說不能顯得自己用的手機比叔叔的還高級。
他一眼看到叔叔手邊的ihone4s,忽然想到應該趁機用叔叔的電話給學院打個電話,沒準叔叔的電話能打通……隨即他微微打了個寒戰,他想到愷撒說每個人的社會關係其實整理出來不過是幾頁紙的表格,那麼叔叔嬸嬸小胖子版的路鳴澤必然都在那張列表上,叔叔的電話必然也被輝夜姬監控著,他如果打電話就是害了叔叔,這裡是日本,黑道可以做到任何事。他坐立不安起來,想要儘快離開,如果叔叔嬸嬸的電話被監控了,也許在他跟叔叔嬸嬸見麵的那一刻開始輝夜姬已經追蹤到他了,也許蛇岐八家的人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這時經理過來特彆歉意地說“對不起各位客人,今晚我們可能沒法為各位廚師長菜單上的主菜了,請問能否換成普通菜單?”
嬸嬸一下子就不樂意了,她本來就對這位經理有意見,這時候抓住經理的把柄更要借機發發威,怒說“你們這麼高級的餐館怎麼搞得這麼不專業?我分明要的是高級套菜你非要把我換成普通套菜,你覺得我吃不起還是不願意給我們中國遊客服務?我給你說中國現在很強大,我們在國際上已經站起來了!”
經理心中苦不堪言,原本愷撒定的吃頂級的廚師長套菜,指定由行政主廚親自烹調,但用餐的人就兩個,廚師長準備的頂級食材就隻夠兩人份的,如今赫然變成八個人的大家宴,行政主廚攤攤手說我實在沒法做出那麼多份廚師長套菜,隻能換普通套菜。可這話說給嬸嬸聽大概是沒用的,嬸嬸堅信就是自己定的位。
嬸嬸的聲音漸漸高起來的時候,一個小本子抵到經理的鼻尖下,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叫總經理過來。”
經理剛想說這件事隻是後廚的食材不夠了,沒有歧視你們外國遊客的意思,忽然一抬頭,對上了繪梨衣的眼睛。那雙深玫瑰紅色的眼睛透出極其堅定不容否定的神色,一瞬間仿佛有一道命令在經理的腦海中下達,他不由自主地說“是!”然後帶著繪梨衣的小本子匆匆離開。
幾分鐘後chateaujoelrobuchon的總經理,那位在東京美食界很有名氣的前任大廚出現在桌邊,他是飛奔而來的,雖然努力保持風度,但是路明非發現他喘著粗氣,他的身後跟著行政主廚。
總經理、經理和行政主廚排成一排向繪梨衣深鞠躬,總經理說“上杉小姐您忽然大駕光臨,令小店蓬蓽生輝,這次沒有讓家臣提前通知,我們的招待太草率了,懇請您的原諒!”
他用敬語並用到了“家臣”這樣很有古意的詞彙,路明非幾乎聽不懂,但陣仗他是看得出來的,難怪chateaujoelrobuchon的奢華沒有讓繪梨衣吃驚,因為她根本就是這間店的常客。
“用我平時吃的菜單。”繪梨衣麵無表情地寫給總經理看。
“可是不知道您的駕臨,後廚沒有足夠級彆和數量的食材。”總經理低聲說,“隻有低一級的食材,我們用能找到的最好食材為您和您的客人準備,可以麼?”
“可以,不要通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