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動作極快,沒人能看清這樣一個帶著尾巴的繭一樣的東西是怎麼攀爬的。骨節嶙峋的長尾抽打在井壁上,把井壁上的金屬板一排排揭開,金屬碎片和肺螺的屍體混合在一起,暴雨般下降。
架設在平台上的四架火神炮轟響起來,對著井裡傾瀉鋼流,它們使用特製的穿甲彈藥,威力足夠把一頭犀牛炸成碎片。但王將的目的並非殺死那東西,穿甲彈打在那東西身上,炸出灰綠色的煙霧,彈頭中灌注著神經麻痹藥物。
白色細絲組成的繭衣被彈幕撕破,那蒼白色的幼獸第一次體會到疼痛,向著天上地下發出了尖厲的嘶叫。
工程組透過安全艙上方的觀察窗看清繭中生物的本相,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隻聽見自己的心臟像是瘋了似的跳動。他們都知道來這裡要尋找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可真正看清楚的刹那間,仍舊覺得山一樣巨大的恐懼從天而降。
從這一刻開始,有人開始後悔了,也許把這種東西放回人世間是個錯誤的決定,無論它能為白王血裔帶來何等光輝的未來。
火神炮沒能降低那東西的速度,它以不可阻擋的趨勢脫離。但是單兵導彈從天而降,這些導彈的目標並不是神本身,而是它用來登高的樓梯,那些施工用的鐵架,自上而下的鐵架全都在爆炸中崩潰。神隨著鐵架的碎片下墜,火神炮仍在向它傾瀉彈雨。
它憤怒了,這一次它發出的不是痛苦的叫聲,而是暴怒的大吼。蒼白色的觸手把最後的繭衣撐破,猛地抓住了光滑的井壁。
“八岐……大蛇!”工程組負責人以呻吟般的聲音說。
神話在他的眼前變成了現實,抓住井壁的不是觸手,而是八條彎曲的龍頸,那東西長著八個頭顱,鋒利的牙齒咬在井壁上。它的下肢畸形短小,就把八個頭顱當作腳來使用,攀爬動作猶如八足的蜘蛛。那些修長的脖子像蛇一樣卷曲又舒展,八雙洪燭般的金色眼睛在空中明滅。它分明在往上爬,可在所有人的眼睛裡它都是魔鬼從天而降。
唯有王將手捂心口,激動地讚歎“神啊!”
雖然有著龐大的身軀,由於它還處在幼年期,身體顯得枯瘦,但是矯健而迅猛。它爬過的地方金屬護板開裂,岩石粉碎,警報紅燈一層層亮起。它一步步接近成功,火神炮和單兵導彈不斷在它身上炸出耀眼的火光,神那蒼白的鱗片上滲出了鮮血,部分的背脊鱗片被爆炸撕開,露出慘白色的脊骨。但它仍然毫不減速地向上爬去,它剛剛從繭中脫離,隻要離開這個地方,隻需片刻的喘息它就能恢複更多的力量,到時候它可以輕易毀滅這些渺小的生物。
“繼續!繼續!讓我看看究極的生物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王將握拳讚歎,語氣裡滿是神往。
一發單兵導彈在神的落腳處爆炸,摧毀了部分井壁,衝擊力令神無法抓住井壁,控製不住地下滑。但鋒利的牙齒在井壁上造成了幾尺深的痕跡,它還是撐住了。
“真棒!就該這樣!俗世的武器怎麼能傷害神的身體?”王將擊掌,好像阻擊神的計劃不是他製訂的,他衷心地期望著這東西能夠逃離這裡。
白色的繩索從井壁上彈射出去,纏住了神。這些繩索不過是手指般粗細,但編織它們的纖維是納米纖維,以這種材料的堅韌程度,甚至可以用來建造一座直通大氣外層的超級電梯。每一根納米繩都可以吊起迪裡雅斯特號,無數納米繩組成了巨大的網,這張網如果設在海裡甚至可以網住一艘驅逐艦。神幾次發力要衝破,卻都沒有成功,單兵導彈集中在它的腹部爆炸,把它的腹部炸得鮮血淋漓。神再也無法上升哪怕一米了,它還在掙紮,但是越掙紮那張網就在它身上纏得越緊。
“成功了!捕獲它了!”耳機裡傳來工程組的歡呼聲
“捕獲了它?這麼輕易就能捕獲神?錯了,錯得太多了!”王將輕聲說,“它還帶著劍啊,那柄足以斬開世界的劍!”
飄逸的弧光閃過,連熾烈的燈光都無法壓過它,就像是絕世劍客的刀弧。一秒鐘後,唯有激光才能切割的納米繩上出現了整齊的切口,神從束縛中脫出。
此刻那道白色的弧光依然滯留在空氣中,讓人分不清所見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幻覺。
“天叢雲,”王將讚歎,“天叢雲!”
神果然帶著劍,日本神話中無與倫比的劍,天叢雲!在神話中,須佐之男帶著父神伊邪那岐的神劍天羽羽斬去殺八岐大蛇,但在分割大蛇屍體的時候神劍竟然崩口了,接著他在大蛇的尾巴裡找到了名為“天叢雲”的神劍。如果不是大蛇被殺的時候喝了酒睡著了,結果就不是八岐大蛇死於天羽羽斬之下,而是須佐之男死在天叢雲之中。
沒有人會特彆認真地討論神話的合理性,所以從沒有人試圖解釋為何一柄劍會藏在一條蛇的尾巴裡,誰鍛造了那柄劍?又是誰把它放進去的?
沒人知道什麼是天叢雲,但從它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它就是日本最鋒利的劍,此刻這柄劍終於被證實是真實的,它就是八岐大蛇長尾末端的尖利骨骼!
再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神的逃亡了,上方就是井口,突破了井口它就自由了。它舞動著危險的天叢雲繼續攀爬,收攏全身的鱗片抵擋導彈爆炸的威力。它穿越爆炸的烈焰,八首夭矯狂舞。
吟唱聲轟然降下,用古老神秘的語言,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雲中絕間姬的華服禦風飛舞。
風間琉璃從鋼鐵橫梁上跳了下去,筆直地落向天叢雲的劍鋒,在重武器和高科技都無法阻擋這史前生物的時候,他用血肉之軀迎了上去。他的體型隻是神的百分之一,這種目標本該被神忽略掉或者隨便一揮天叢雲切開,但從吟唱開始的瞬間,那八對流金的眼睛中放出了介乎凶狠和畏懼之間的光芒。
風間琉璃閃過了天叢雲,刀弧平平地斬開,一顆蒼白色的頭顱帶著湧泉般的鮮血升天而起。他斬下了神的一個頭!
神在劇痛中鬆開了附在井壁上的所有頭顱,圍攻落在它身上的風間琉璃,但風間琉璃揮舞長刀,把那些堅硬的龍首擊退。雙方卷在一起下墜,井壁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花,刀在鱗片上濺出刺眼的火光,神在怒吼和哀嚎,風間琉璃發出比神更可怕的咆哮。
那根本不是什麼屠龍,那是兩個怪物糾纏在一起彼此屠殺,以把對方撕碎和嚼爛的凶狠。從井口墜落到井底隻需要十幾秒鐘的時間,但就是那十幾秒鐘的吼叫和哀嚎也沒人敢聽,所有人都緊緊地捂著耳朵。
不能聽,那是會令人一輩子做噩夢的聲音,像是兩隻惡鬼互相以對方為食的盛宴,肌肉和筋腱在牙齒間摩擦、流血。
比起把神喚醒,也許縱容風間琉璃這種東西活在這個世界上才是更大的錯誤。
沉重的神軀落進水中,濺起十幾米高的巨浪,風間琉璃掛在井壁上,長衣娓娓地垂下,像是一個多年前吊死在那裡的鬼。最終以風間琉璃的慘勝結束了這場戰鬥,神在到達井口之前已經受了重傷,風間琉璃砍下了它的四個頭。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全身肌肉像是被鐵犁犁過似的,腹部留下了巨大的創口,但他沒有流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他隻是孤零零地掛在那裡,抬頭仰望著天空。
好像在等什麼人。
工程組從安全艙中湧出,向水中灌注液氮,水溫迅速降低,水麵上結了半米的冰層。井底的蓄水量太大了,要徹底凍結是做不到的,但低溫能夠降低生物的活力,龍類也不例外。王將踏上血紅色的冰麵,舒展雙臂,以這個姿勢無聲地讚美著這一切,就像回到了多年之前的西伯利亞,他也是如此這般俯瞰著冰下的巨龍。
他們捕獲了神,多年之後他終於獲得了活生生的古龍。這一刻富士山第三次震動,岩漿把山下河口湖附近的酒店全部吞噬。
“見鬼!兩次爆發之間的間隔這麼短?”副校長怒喝了一口龍舌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