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他了,我感覺到……楚子航了!”她輕聲說,仿佛巫女感受到鬼神降臨在自己身上。
側寫發揮到極致時確實是這樣的感受,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15歲的男孩,坐在一輛狂奔的邁巴赫轎車裡,雨點打在車頂上劈啪作響,好像凝固的鐵水,開車的男人緊繃著臉,世界晦暗,道路兩側的樹木著魔般搖曳。
如果是楚子航自己來講這個故事,側寫出來的結果會更加清晰,但經過路明非的轉述,細節損失了太多,她能想像出的大部分場景都是模糊的,唯有那個男孩驚惶的表情異常真實。
這一切根本就是個噩夢,無限循環的噩夢。想要走出這個噩夢,他們最好知道楚子航那天夜晚的經曆。
但還是太模糊了,在那個暴風雨之夜,在由煉金術製造的扭曲空間裡,楚子航到底遭遇了什麼?
路明非死死地盯著道路儘頭的那點紅光,那是邁巴赫的尾燈。
他很清楚在尼伯龍根裡是沒有“方向”可言的,即使你調頭逃離,也很可能重回原地。北京地鐵中的尼伯龍根裡,就有那麼一列循環運轉的地鐵,宿命般永不停息。
他隻能緊跟那輛邁巴赫,當年楚子航是開著它衝出這個尼伯龍根的,它就像飛在這個噩夢世界裡的靈光天使。
但也有可能是地獄的引路人,它在那麼近的距離上和法拉利擦身而過,像是某種挑釁,有意識地要吸引路明非和諾諾跟它走。
他們的視野之內沒有任何人,卻又像是有數以萬計的眼睛在盯著他們,風聲雨聲之外他們……或者說它們在竊竊私語,那聲音像是嬰兒的哭泣,又像是嘻嘻哈哈的笑聲。
“停車!”諾諾忽然解除了側寫的狀態。
路明非狠狠地踩下刹車,法拉利的四輪在地麵上劃出四道青煙。
“叫你停車沒叫你急刹!你差點把我甩出去!”諾諾沒好氣地說,雙手攏起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
“如果不急刹,我們會撞上去。”路明非抬手指向前方。
諾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出去,緩緩地打了個寒戰。
暴雨彙成了鋪天蓋地的水牆,打在法拉利的頂棚上,感覺鋁合金車架都要塌,那輛邁巴赫轎車就橫在他們正前方,四門敞開,閃著應急燈,隔著雨幕看去,仿佛微弱的螢火。
若不急刹,剛才就是車毀人亡的結局。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叫你停車麼?”諾諾低聲說,“因為我感覺到八年前的那個夏夜,楚子航的父親應該也是在這裡狠狠地踩下了刹車……他們在這裡……遇到了什麼?”
“我們怎麼辦?”路明非問。
“下車咯,就當作一場宴會去赴它。”諾諾解開了安全帶。
兩人各自推門下車,站在了瓢潑大雨中,諾諾手握雙槍,路明非兩手小太刀。他們背靠著背互為防禦,緩慢地接近邁巴赫。
車裡空無一人,白色的車身上塗滿了黑色的油泥,仿佛潑墨似的,暴雨都洗不掉。
路明非伸手摸了摸車門,根據楚子航所說這輛車是特彆定製的,車門上有兩個插雨傘的槽,每個槽裡都是一柄日本刀。那天夜裡楚子航的父親拔出了其中之一,另一柄就是楚子航後來用的“村雨”。但現在兩邊車門的槽裡都是空的,刀不見了。
為什麼是日本刀?日本分部?蛇岐八家?
路明非高速地思考著,蛇岐八家曾經擁有世上最頂尖的煉金大師,他們製作並流傳下來的名刃,比如“蜘蛛切”和“童子切”至今都是屠龍武器中的巔峰之作。難道說“村雨”和它的姊妹刀也是出自某個日本煉金刀匠的手?楚子航曾經試圖通過追查“村雨”的來曆探尋父親的真實身份,他拜托了源稚生,可惜源稚生未能完成那個囑托就死了。
太多的信息堆積在路明非的腦袋裡,他隱約想到了點什麼,卻不清晰。
看眼前的情形,他們似乎是在楚子航父子和那“形似神明的東西”碰麵之後趕到了現場。
楚子航一直沒有跟路明非精準地描述那可怕的敵人,隻說他形似神明。
路明非警覺地四顧,周圍漆黑一片,除了邁巴赫和法拉利車燈打出的四道光柱,這裡沒有任何光源,也沒有搏鬥的痕跡。
諾諾用手指沾了一點那種黑泥湊近鼻端,有股隱隱約約的腥味,再聞又是蜜糖般的甜香。她正在思索的時候忽然感到手指上劇烈的灼痛感,急忙俯身在積水中按了一下洗去黑泥。
再看手指的時候,接觸過黑泥的地方皮膚已經發白了。那種黑泥顯然帶有某種腐蝕性,甚至毒性,如果長時間接觸皮膚還不知道是什麼後果,好在這裡到處都是水。
“血,”諾諾沉吟,“這是某種血液。”
“他們一路碾壓著成群的敵人來到這裡,然後遭遇了某個敵人,他們沒能逃出去,故事到此結束。”諾諾沉吟,“但這一幕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麵前?就像過去的場景回放。”
“師姐你說……他們沒有逃出去?”路明非忽然覺得諾諾這句話是有問題的,諾諾特意強調了“他們”。
邁巴赫上就楚子航父子二人,諾諾的意思是這兩個人都沒有逃出去?
“是,在你講的故事裡,楚子航開著這輛邁巴赫逃出了尼伯龍根,可現在邁巴赫就在你麵前。”諾諾輕聲說,“那就意味著,楚子航沒有逃出去。”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大腦深處隱隱作痛,太混亂了,一切都太混亂了。
15歲的楚子航沒能逃出尼伯龍根,於是路明非在高中時代取代楚子航成為了男神,獅心會會長是阿卜杜拉·阿巴斯,曆史從那一刻開始被改寫,從此跟楚子航沒有關係。
楚子航豈止是消失了,楚子航在十五歲那年就死了,已經死了很多年。難道說這些年來跟他相交的一直是個鬼魂?
這時背後傳來了古老莊嚴的聲音,仿佛一扇看不見的門開了,門的後麵,神在王座上說話。
那聲音在說“你終於來了。”
威嚴恐怖的氣息彌漫在天地之間,壓迫得他們難以呼吸。他們都曾麵對過至高至大的存在——龍王——卻未曾感受過如此等級的威壓。
路明非感覺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是諾諾,她的手跟路明非的手一樣冰涼,但仍有力。她微微用力捏了捏路明非的手,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要被恐懼壓倒,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有力,握緊槍柄和刀柄,這才是把命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們緩緩地轉過身來,神祗立馬在無儘的暴風雨中,他的火焰蒸騰著漫天大雨,把無數雨滴化作白霧,白霧被風吹散而後再度凝聚。神明的光焰在白霧中一隱一現,仿佛呼吸。
他的馬長著八條馬腿,渾身金色鱗片,喉嚨中滾動著雷聲,噴氣的時候鼻孔中吐出閃電。
他自己穿著暗金色的甲胄、披著藍色的風氅,手握枯枝般的長槍,完全就是壁畫中神明的裝飾。但他的身體被裹屍布纏得很緊,裹屍布表麵寫滿了血紅色的咒符,看起來又像是森羅厲鬼。
他的臉上帶著銀色的麵具,麵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噴薄著熔岩色的光芒。
神明的至高至大和厲鬼的至幽至暗融彙在他的身上,讓路明非立刻想到了另一個人,那是竊取了白王血統的赫爾佐格!他懸浮在東京的天空中,天使般優雅,魔鬼般猙獰。
“奧丁?”諾諾輕聲說。
那位神祗並未報上自己的名字,可他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奧丁之名。在北歐神話中,這位主神身披藍色風氅、騎著八足天馬“斯萊布尼爾”,手持長槍“昆古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