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
趙似看著眾人,把他們的表情一一記在心裡。
事情一一往下說,一個時辰後,章惇等人先行告退,崇政殿隻留下長孫墨離,他要協助官家,把剛才的會議紀要整理出來,再通過秘書省分發各衙門。
“官家,你也不大喜歡伊川先生,為何還要召回他?”
“玄明,我是不喜歡伊川先生,不喜歡他的‘存天理,滅人欲’的說法。過於理想化,很容易脫離現實,變成虛偽。但是我再不喜歡,卻不能以他人言行而預加罪名。”
“官家,微臣明白。隻是伊川先生很多理念,與官家秉持的截然不同。伊川先生海內大儒,又愛講學,門生學子不計其數。到時候形成主流思潮,怕會阻礙官家的大計。”
“玄明,上層建築的基礎是經濟,這一直是朕強調的。”
趙似聲音洪亮如銅鐘。
“玄明,我們開創一個欣欣向榮的時代,自然就會生出一種生機勃勃的主流思潮;如果我們創造的是一個暮氣守成的時代,那我們得到的,必將是一個死氣沉沉的主流思潮。所以能得到什麼主流思想,不在於召回了誰,而在於我們創造了什麼樣的時代!”
長孫墨離動容,深施一禮,“官家的話,總是如暮鼓晨鐘,震人發聵。”
趙似笑著擺了擺手,“說心裡話,朕其實並不喜歡異論相攪這個施政手段。”
長孫墨離笑了,“臣等聽官家說過。你說自古以來,黨爭都沒有那麼簡單,異論相攪過於理想化了。在我朝目前內憂外患的情況下,還搞異論相攪,簡直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脆生。”
“是的,我大宋現在就像一艘大船要過暗礁密布、水流喘急的險灘。這個時候船上的人還在互相扯皮。你說要左轉舵,他說要右轉舵最後的結果就是船毀人亡。”
“朕已經成為大宋天子,要做的就是集中權力,統一思想,使得全國上下有勁往一處使,進而獲取最大的資源,迸發出最大的力量,推平西夏和北遼。解決外患的同時,也要解決內憂”
長孫墨離恭敬地答道“微臣明白,這也是官家先搞軍改的原因之一。”
趙似跟他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笑。
“玄明,其實黨爭不可怕,可怕是父皇和皇兄卷著袖子自己衝上前去,使得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治理國家,大方向可以非常清晰地確定下來,但是在具體執行的過程中,卻會出現各種意料不到的問題。”
“天子直接下了場,問題再大也沒有人敢說錯了啊。隻能一錯再錯,造成巨大的破壞力,走到了死胡同了才掉頭。所以朕不能這樣做。”
趙似的態度很明確。
他會躲在後麵,讓一位執相出來,在前麵衝鋒陷陣,執行自己的意願,大力改革。
要是中間出現問題,換相就好了。自己被奸臣小人一時蒙蔽,換相糾錯後還是一位明君。關鍵是要把軍權牢牢抓在手裡。
這些不好說出口的話,長孫墨離也心裡有數。
他跟隨趙似最久,經過長時間的磨合,他已經琢磨出趙似的風格來。
在長孫墨離看來,官家確實是位心裡非常有主意的人。
堅毅果斷,但是絕不偏執。
心中有了定計,決定要做的事情,會毫不遲疑地講出來,要求按照執行。如果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他也會聽取。
要是反對的意見不在道理上,他會毫不客氣地指出來,駁斥一番,然後要求堅決執行他的意見。
如果反對的意見很有道理,他會毫不猶豫地表示接受。或暫時擱置原來的決定,再容他好好考慮;或者直接收回剛才的決定,聽從勸告,采用新的意見。
某些事情心裡有了定計,但是還想聽聽不同意見。他會先不發表意見,讓眾人暢所欲言,尤其歡迎大家發表不同的意見。
這個時候,你當麵吵架或頂嘴都沒關係,隻要你能說出一二三的道理,他都喜歡。
最重要的一點,你要想說服他,引經論據是沒有用的。你必須擺出可靠真實的事實和數據來。
前幾日有一位工部的侍郎,不懂得新官家的風格,還依照往日習慣,引用聖人語錄和什麼祖宗之法來論證他的觀點。官家聽了兩次,同時也提醒了兩次,侍郎還是不聽不改。
於是官家冷冷地說,你不適合治理國政,還是去治字。一份詔書就打發去了崇文館。
想到這裡,長孫墨離忍不住嘀咕著,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同天子不同的風格,大家得慢慢適應,而且必須得適應。cha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