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一拳又一拳,金剛四手齊出,瘋狂地砸向地麵,還有金銀化形,變作萬千刀劍,紮向那早已深陷地下的坑洞。
不知砸了多久,燕雙飛才停手,雙目欲裂,銀牙緊咬,操縱著石拳緩緩抬起。
下一刻,四拳疊加,一把降魔杵飛出,金銀彙聚,適配了金剛的大小,入了手中,那正是柳三送出的禮物之一。金光凝聚,佛吟高唱,經文浮現,重重地捅向地麵。
一擊之威,地龍翻身,佛光鎮壓,諸物不存。整個臨淮城都有明顯的震感。
燕雙飛喘著粗氣,直到周圍都化作碎石齏粉,再也看不出原先的樣子,才堪堪住手,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不安地盯著腳下的坑洞。
那是她最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她黑暗的過去——堂堂貪仙十通寶之一、百花榜前十的燕雙飛,曾經是西域獻給大乾貴族的奴婢,是那臭名昭著的菩薩蠻。
“嗬嗬。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半空響起,燕雙飛如聽鬼魅,降魔杵高懸,散發出萬丈祥光,想要將其逼出。其餘三隻巨手各自擺出架勢,以防不測。
莫秦蕭也沒想躲藏,身形顯現,單腳站立於降魔杵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驚慌失措的燕雙飛,神情戲謔。
“菩薩蠻……倒也好笑,明明是連供人玩弄的娼妓都比不上的奴仆,卻還要遮掩一番,取個文雅的名字。倒是和那密宗明妃如出一轍。真是好笑!”
談笑間,柔和的白光在莫秦蕭掌心氤氳,抵擋住了四麵八方的攻擊,一步一步向著燕雙飛靠近。
燕雙飛已經被憤恨衝昏了頭腦,她不允許任何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活著。柳三贈出的冠冕被她戴上,一掌拍向了金剛石像。
赤金的紋路覆蓋全身,那金剛宛如活了過來,雙眼含怒,目露靈光,竟是活動起來。她自己也覆蓋了一身花紋奇異的黃金甲,手中一對白銀彎刀,在金剛的掩護下,四方協同,隻攻秦蕭。
麵對避無可避的攻擊,莫秦蕭一點躲閃的欲望也沒有,就這麼任憑兩人的攻擊砸在自己身上。他就那麼呆呆看著,看著憤怒的燕雙飛。直到四隻巨手如天羅地網一般將他捕獲,他才不再看她。
“去死吧!”
眼看著莫秦蕭被金剛捕獲,降魔杵鎮壓其上,燕雙飛隻留下一道金色的殘影,左右月光瞬閃,對準了他的脖子。
“你也挺好笑的。”
沒有預料之中的切割感,被束縛四肢的莫秦蕭不急不慢地伸出雙手,徒手擋住了這斬首的一擊。
往日連金丹修士護體金身都能切碎的拓月,此刻竟然連一個築基的手都割不開。驚訝之餘,燕雙飛的理智也恢複了不少,抬起一腳就踢在他的腦袋,趁著他躲避的同時,回身遠離,冷冷地質問道
“可笑?你倒是說說,我哪裡可笑!”
“看來你不止可笑,還挺蠢的。”
“你!”
金剛四隻手合擁在一起,擠壓著莫秦蕭的生存空間,隻留下一張平淡的臉還露在外麵,被那降魔杵鎖定著。
但他依舊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成就你的是美貌,害你的也是美貌。這荒謬的人生難道不可笑嗎?你自己還不自知,難道不蠢嗎?”
說完,不顧燕雙飛鐵青的臉,不顧愈發緊湊的囚籠,莫秦蕭就這麼放肆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風情萬種。
笑夠了,他的身子也被揉成一個團了四肢扭曲地攪合在一起,雙手反壓在腹部,雙腳疊在了背上,多處骨頭都已經裂開了。加上降魔杵的牽製,靈力運轉困難,想要治療都不能夠。
麵對他的嘲笑,燕雙飛操縱著金剛,加大手中的力度。她自己則一步一步地來到莫秦蕭麵前,不言不語。
陰影遮住了明亮的月,當他抬起頭看向她時,比眼更快感覺到的,是額頭的濕。
她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打在了莫秦蕭那張含笑的臉上。
“你笑我可笑……可是你又懂什麼!你又經曆過什麼!”
“你以為我想長成這副模樣的嗎!你以為我願意要這天生媚骨的嗎!你以為我願意當這菩薩蠻的嗎!”
“你以為我想來這裡嗎!你以為我想加入什麼貪仙教派嗎!你以為我願意當什麼舞姬嗎!”
“我不過就是個農家的女兒!我隻想好好活著!可是你們大乾乾了什麼!入侵了我們的家園!踐踏了我們的土地!殘害了我們的漢子!糟蹋了我們的姑娘!”
“你們的和平!你們的強大!是建立在西域近百年的被壓迫之上的!”
“你笑我可笑,你笑我愚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可是我能怎麼辦!沒有這副皮囊,我早就死在六煞之亂裡了!沒有這副皮囊,我早就被京州那群畜生折磨死了!沒有這副皮囊,我甚至都沒機會站在這裡!”
“我就是想活下去!我就是想活下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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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柳、安月、紫歌她們死了能有人埋葬,有你替她們收斂!可是我呢!我那麼多次地尋死,那麼多次地自儘,換來的是什麼?是一次又一次地淩辱!是一次又一次的複活!”
“你叫我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
她不打了,雙手捧著莫秦蕭早已漲紅的臉,兩人的額頭緊緊靠在一起。鹹澀的淚水不斷湧入他的口中,感受著她的悲戚。
原來她是天生媚骨啊……
難怪了。
溫和的聲音沒有蓋過她的哭泣,但還是讓她聽到了,和先前的戲謔完全不一樣。
“那你……又是怎麼到今天這一步的……”
“嗬嗬!說來可笑嗎?為了活下去,我自願成了菩薩蠻,跟著大乾的鐵騎入了京州。那時我才多大?我才十四啊!十四啊!”
“太平的時候,順天城的那群畜生都搶著要我。戰亂了,他們逃的逃,死的死,卻不管我了。我為了活下去,吃老鼠、吃樹皮、吃土,硬是在已是死城的順天城裡等到了救援。”
“合歡宗救了我。可是呢?她們也不是仙,從京州到揚州,一群女子能怎麼活下去?她們死了,可我又活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殺了親手救我出地獄的救命恩人!我在妖獸的脅迫下,為了活下去!親手殺了樓月明!我的救命恩人!就因為我想活下去!”
“可笑嗎?我這股想要活下去的執念,居然引來了貪仙。可笑嗎?我對活下去的貪欲居然能引來仙人!這不可笑嗎!”
“可笑嗎!名滿九州的清倌兒,早就被人玩爛了!爛了!就連現在這副肉體,都不知道是我第幾回重新長出來的了!”
“可笑嗎!可這就是天生媚骨!隻要我活著,我的存在對於男人就是誘惑!就是罪惡!我的肉!我的骨!我的一切!都因為這該死的媚骨變成取悅的工具了!”
她的情緒徹底爆發了,癱坐在莫秦蕭麵前,一遍又一遍地道著歉,一遍又一遍地嘲笑著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一遍又一遍地嘲笑著自己顛簸的人生。
莫秦蕭依舊含笑,但雙目早已被淚水充盈。
他和單之禪,畢竟不是同一個人。有些事她能釋懷,可他不能。
情緒的宣泄,換來的是事後的冷酷。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終於止住了,又是一副冷漠的樣子,盯著身下的莫秦蕭。
知道她過去的人,在她加入貪仙,成為十通寶後,都被她殺了。現在,隻有莫秦蕭了。
他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