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座!
段崢嶸知道她有她的難處,以前自己對溫吟的話都是有求必應,此刻他卻長籲短歎道“現在妖皇不是回來了嗎?猿魁似乎也是站在你這邊,我爹和乾爺爺都會幫你,哦,對了,還有楚江離那個臭小子,雖然分開了許久,但我看得出來他還會來找你,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嗬嗬……”
溫吟歎了口氣“老段,你不明白……”
段崢嶸打斷她“我不想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帶兵打仗的料。我們本來可以不用打的,不用打就不會有妖死,都怪我自視甚高,盲目自信,下了一個愚蠢至極的決策,我真該死啊!溫吟,我求求你,讓我解甲歸田,一個人過完這輩子,我呆在你身邊,遲早會害了你!”
麵對著段崢嶸倔強的態度,溫吟知道他還未從族人的死中走出來,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厲聲道“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黑鬢族下任族長,萬妖林第一的猛將。你即便是一個人躲起來,連皮帶骨照樣還是一個萬妖林的戰士!”
段崢嶸乾脆捂住耳朵,自顧自說道“那你就彆把我當萬妖林的戰士,就當我是一個戰場的逃兵,認打認罰我都行,要不就把我關進大牢,如果能讓我不再帶兵,我住一輩子都行。”
溫吟兩條又黑又細的眉毛皺在一起,儘含對待下屬般積蓄的威嚴,沉聲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段崢嶸站起身,突然嘲笑她道“怎麼了?覺得發號施令不好使了,改拿權力嚇唬了?你就是拿刀捅了我我也不乾了,反正都是頭伸褲腰裡的差事,不如栽在你這裡痛快。我不想在摻和這些權力的遊戲了,你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彆逼我!”
段崢嶸知道溫吟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故意拿話激她反目。而溫吟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這麼多,這些說辭不過隻是找個理由讓他有重新站起來的信心。但看他現在油鹽不進的樣子,溫吟是真的惱羞成怒,狠狠拍了下石頭,高聲道“妖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段崢嶸,你還是不是個有血性的爺們!”
“爺們?”
段崢嶸不屑笑了笑,長出一口氣,走到洞口處指了指天,緩緩道“段威是個爺們,大戰役,西征邊城黃家,肩膀上扛著腦袋跟著我就去了,整個隊伍一百多人,滿打滿算就活下來兩個人,他也算命大,在戰場上被我撿回了一條命,如果不是老天爺不讓我們兩家絕後,估計我也回不到萬妖林。他回到黑鬢族的時候身上被刀槍劍戟傷得滿滿登登,養了整整三個月,腿在那時就瘸過,耳朵也被震得不好使了,連我離他十米開外喊他聲爺爺都聽不到。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那會都比較嘴饞,他比我大幾歲,我有時候會跟他嚷嚷著要吃百花糕。那時候我們都沒錢,他就偷偷去摘妖蠱山的蜂巢拿去換了錢給我買百花糕吃。毒蜂把他的臉蟄的大了一圈,我卻笑話他說終於有個比我臉還大的兄弟了。不過從今以後我可能再也不吃那玩意了,揪心!”
“段嘯寒也是個爺們,前幾年魔物大亂時被我攛掇著加入了抗魔軍團,他也是個沒腦子的愣頭青,每次都選擇進了先鋒隊,和敵人交鋒時都衝在第一線,也算他命不該絕,每次回來時身上隻有零星的傷痕,比段威運氣還好。我們都喊他幸運星,乾什麼都帶著他。”
“不過這一次他好像沒那麼幸運,或者說之前那些不幸都一股腦攢到了現在,嗬嗬,他身邊的好大哥也真夠義氣,連屍首也沒能給他帶回來,就這麼埋骨在異地他鄉。”
“那幾個被我帶來的熊妖都是苦命的人,本來生在萬妖林裡算得上比較大的氏族,卻為了我一句話,就這麼義無反顧地來了。記得他們剛到軍隊的時候還是啥都不會的毛頭小子,就想多學點東西好在我爹麵前抬得起頭來,從小沒受過苦的孩子每天拚了命訓練,本來發著福的身子被歲月打磨得滿是傷痕,等一個個出師了,也沒過上幾天清淨日子,開始帶領下一幫小崽子練功,出操,上陣殺敵。在我心裡,他們這些普通的兵比那些什麼九爺十爺的縮頭烏龜還要爺們。”
“我呢,也是命大,要不是被這幫兄弟護著,沒讓那個瘋子先找我下手,現在哪還能他娘的活蹦亂跳站在這裡胡咧咧。都說好妖不長命,壞妖活千年,你說能活到現在,是不是老天也覺得我是個見死不救,貪生怕死的混蛋,才沒讓我跟他們共赴黃泉。”
“沒有人想苟延殘喘活在世上,誰不願意流芳千古光耀門楣?但那些事,都是在有命在的情況下,才能考慮的事情。你從小就是皇室子弟,集萬千矚目於一身,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妖皇的位置,身上的擔子很重,我知道這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你也有你的難處,但咱倆這麼多年了,您也稍微體諒一下我成嗎?”
“我們段家輔佐皇室這麼多年,不容易。我段崢嶸這輩子沒啥大誌向,隻求一點,等老了有空的時候能跟兄弟喝酒吃肉,痛快痛快,要是能給俺們老段家留個後就最好了。”
“狼行千裡吃肉,狗行千裡吃屎,以前我覺得做妖怪就得敢作敢當,無所畏懼,哪怕知道自己是個土狗,也得呲著牙,露著凶相冒充自己是大尾巴狼,否則就隻能跟在人後麵找屎吃。其實說到底,我就不適合做一個團隊的頭狼,頂多做條孤狼,或者土狗就挺好了。”
“大哥,以後你找我喝酒,我還是樂意奉陪,但如果是為了彆的,我可就真的走了。”?段崢嶸背對著溫吟,聽她沒有答話,於是慢慢地走出洞口。曇花一現既逝,蜉蝣朝生暮死,都有過最美好的一刻。妖的一生相對萬物的永恒來說,卻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功名利祿,征戰南北,皇權富貴,錯的和對的事……對他來說,早已不再重要。?事到如今,無論是仇恨還是孽報,他都願意去背負,隻求過好這短暫的一生。溫吟想起初次見到他時的情形,微微一笑,似乎也釋懷了,望著他充滿蕭索的背影,歎道“明明是隻力拔山兮的熊瞎子,偏偏裝什麼可憐的土狗。”
段崢嶸不是一個愛跟人掏心窩子的隨便家夥,就像是俞伯牙難遇鐘子期,有些想法隻能在夢裡麵自說自話。今天之所以將埋在肚子裡多年的一番話抖落出來,實在也是有感而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需要將感情發泄一下,再者就是打一打可憐牌。說實話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跟溫吟說這些,兩個人這麼多年的交情,心裡藏的事情,他從沒跟彆人傾訴過,除了溫吟能知根知底,不說就能懂,二妖之間,也不用推心置腹感歎萬千。他們這些整天與自然和野獸打交道的生靈,出生起就被現實刻上了烙印,神經都比較堅韌,不會像中原人類一樣因為一點小事就傷春悲秋。
他就這樣安靜得守在洞外,或許這長夜過後,他和溫吟就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段崢嶸轉過頭,卻看到侯封傲一臉笑意盯著他。
這個瘋子竟然這麼快就逃出來了,而且就這樣悄咪咪得出現在自己身後,他白色的毛發在黑夜中顯得異常陰森恐怖,若是換了彆人肯定早就嚇傻了。
老段咽了口唾沫,他此時並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半天從嘴裡蹦出來幾個字“侯前輩,謝謝你!”
侯封傲知道他打了敗仗,此刻正意難平呢,半開玩笑得說道“這麼大人了,刀怎麼還讓人給卸了,吶。”
他將燃鐵刀遞給了段崢嶸,原來剛才的戰鬥中他就發現了那些熊妖屍體和插在地上的燃鐵刀,脫身的時候順手牽羊,提老段撿了回來。
“這刀,還是扔了吧!”段崢嶸苦笑道。
“怎麼了?這就灰心喪氣了?拿著!”侯封傲強硬得遞在段崢嶸手裡。接著說道“那些兄弟的仇,你得自己去報,才能對得起他們!”
段崢嶸“唉,我現在這個狀況,還能報仇嗎?”
侯封傲“能不能報仇那都是後話,不管怎麼樣,你得先振作起來,就算聯軍現在還未到,憑萬妖林的實力,也不是沒有勝算。”
段崢嶸“侯前輩,我怎麼沒看到你說的接應我的人馬,萬妖林真的已經出兵了嗎?我爹呢,他來了嗎?”
侯封傲淡淡得說道“這個所在目前還是安全的,那個什麼悲行者暫時應該找不到咱們。我看妖皇已經睡著了,一會她睡醒了咱們再出發,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趁現在有空,咱倆人就好好聊聊唄,打個敗仗死個兵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有什麼想不開的我來開導開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