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飛塵思未央!
次日,無玥睜開眼睛時已天光大明,她匆忙梳洗後打開門。無琪果然已在門外廊下等候,背靠廊柱看著院中早梅,聽見開門聲,回頭笑望著她“走吧。我已經雇好了馬車,車夫在外麵候著呢。”
二人乘車來到澄州府衙,卻被告知陸知府有要緊公事。請二人明日再去。若事情緊急,也可放衙後去陸大人府上找他。
無琪見又要推遲行程,心中焦躁,又不願流露,提議去城南梅園賞花。無玥在梅樹下養神半日,麵色漸漸從雪白中透出些淡淡粉色。無琪看了安心不少,見到了酉時,又帶著無玥直奔陸府。
到了陸府,那雲嵐昔果然又再門外靜候。無琪徑自上前叩門,送上拜帖。無玥忍不住凝神觀察雲嵐昔,發現她眉間生氣稀薄、光華黯淡,不禁怔住了。無琪回頭看見,急步走來扶著無玥的手臂往府門裡送。
管家將二人引至前院書房,見東邊書桌前坐著一名溫文儒雅的男子,正在批閱文書,知道定是知府陸彥彬。二人上前見禮,說明來意。
陸彥彬請二人在西邊扶手椅上落座,命人奉茶,接過通關文引仔細查驗,隨後提起毛筆正要寫字。突然聽見院外有驚呼奔跑之聲,陸彥彬停筆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一名侍從在門外躬身回道“雲姑娘在門外暈倒了!管家命人將她送去後院客房,又叫人去請大夫了。”
陸彥彬猛然站起,匆匆向二人抱拳“陸某不能奉陪了,管家會代我招待二位,不恭之處還請見諒。”說完急步走出去了。
無琪咧嘴笑道“這兩人的關係,看來讓我猜對了。明明心裡惦記得很,卻偏要把人家關在門外,這下可心疼了。想見又不見,關心又不說,這陸彥彬做事真不爽利。”
無玥道“再果斷的人,遇到心上人也免不了要思前想後。何況昨天聽管家的話,這事恐怕另有隱情。隻不知道雲嵐昔對陸彥彬有意無意?何況方才你也看見了,雲嵐昔眉間生氣將散,已經時日無多。不管有意無意,都沒有機會了。除非……”
無琪截斷了她的話“沒什麼除非!生老病死,天道輪回,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自身都難保,就彆替不相乾的人操心了!”
無玥還想再說什麼,管家走了進來,向二人道“大人命我轉告二位今日怠慢了,晚上一定為二位寫好文書,隻是那通關文引還需到府衙加蓋官印。二位不如今晚在舍下歇息,明日與大人一同去府衙。這樣既免二位奔波,又讓大人有機會彌補今日的不恭。”
無琪滿心不願與旁人牽扯,但對方態度這樣懇切,隻好答應了。
管家又問“二位還沒用膳吧?晚飯即刻就好。”
無琪忙推辭道“陸管家不必費心了。我們今日在澄州遊玩,貪嘴吃了各色小吃,現在飽得很呢。”
管家笑道“那二位是想在園中轉轉,還是回房休息?若是無聊,府中也有幾本消遣的書籍。”
無琪聽到這話,猛然想起自己到處尋找滋補靈氣的奇花異草,不知澄州有沒有什麼靈物,倒是可以從《地理誌》中找找線索。於是向管家說道“無玥遊玩一天累了,請帶她去休息。我對澄州的風物很感興趣。聽說陸大人正在編撰地方誌,不知可否一觀?”
管家聞言,自帶無琪去書房,又叫了一位名叫宜雪的侍女帶無玥去客房。
無玥累得撲倒在床上就要睡去,卻聽見隔壁隱約傳來爭執聲,這才想起侍從說過雲嵐昔被送到了後院客房。無玥從袖中取出一隻白藍灰三色羽毛編織成的手鐲,中間鑲嵌著木頭珠子。羽毛與珠子上有一層柔光隱隱流轉。無玥凝視著這支手鐲,仿佛又聽到那個清朗如天風的聲音
“你說你在自己家鄉迷路,然後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真不知該說你迷糊,還是運氣好。我這山中有陣法,等閒人都進不來。你能不被陣法所惑,可見是個內心澄澈的小姑娘。你既已來到這裡,我這當主人的總要略儘地主之誼。這是我用栃木與灌灌鳥羽打造的手鐲,帶上它,可以觀萬物、聽萬籟,知過往。你把它拿去,至少不會再迷路了。”
無玥又聽到自己歡快地答道“這麼神奇?那我得給它起個名字,就叫不惑吧。”
無玥搖搖頭,搖散了那些擾亂心神的回憶,把不惑套在腕上。不惑立刻縮小,不鬆不緊地貼著她的手腕。麵前的牆壁立刻透明如水晶,可以清楚看到隔壁。
雲嵐昔靠著墊子倚在床上。路彥彬皺著眉頭站在床前“這樣折騰自己,你倒是什麼也不在乎,也不怕旁人看著難過?”
雲嵐昔聲音低弱“若不是蒙大人相救,嵐昔早已不在世上。大恩未報已是心中有愧,若是讓您難過,嵐昔更是於心不安。大人請放寬心,我的身體無礙的。”
這樣溫婉的一席話,卻像是冷水澆在熱油上,點燃了陸彥彬的怒火
“彆叫我大人!對你來說,我從來隻是救過你性命的陸大人,所以你尊敬我,感激我,想方設法報答我。編撰《澄州誌》是為了我的政績,治療時疫是為了我的官聲和百姓的性命。你不願引人注意,所以不肯在《澄州誌》的編者裡加上你的名字,可是為了治療時疫,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了。如果不是那時憂勞太過,你的身體也不會壞到這個地步!”
“你隻想報完了恩,就與我兩清了,就可以毫無負擔地說走就走了!可你想過沒有,當你一聲不吭地進了隔離區時,我有多害怕多煎熬?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而我其實並不願你為我做這些。我想要你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對你的好,想要你理直氣壯地要求我,想要你在我麵前暢快地笑、痛快地哭、使性子發脾氣。可你永遠客客氣氣、不溫不火地拒我於千裡之外!我原以為這樣也沒關係,縱使你遙如山海,隻要我向著你一步步走去,不管用多少年,總有一天會走到你身邊。可我還未走近,你卻又要離開!”
陸彥彬說不下去了,他素來溫雅蘊藉,從未這樣直白地表明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