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飛塵思未央!
風雪未停,熏爐中木炭燃得通紅,偶爾發出一聲脆響。深情也如火,燃燒時有多溫暖,燃儘了就有淒冷,可它畢竟不顧一切地燃燒過。所以雖心痛,卻無怨無悔。隻是遺憾為什麼兩人在一起時,她從不曾勇敢地表達過。如今情斷緣儘,那些話也再沒機會說出口,那就訴諸筆端,將這段情做一個了結。她提筆寫下最後一封給穆風的信,一封永不會被他看到的信。
寫罷擱筆,一滴淚突然滴落下來,落在書箋上,像一瓣落梅。雲舒抹了下眼睛,把所有東西收進盒子,塞到櫃子最底下,像是怕那些東西會自己跑出來。
然後,她上床睡覺,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可是過去的一幕幕,像揭了封條一樣,不受控製地跑出來。他的眼神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的冷酷,在腦海中輪番上演。壓抑很久的淚水,在無聲的夜裡決堤。
清歌和天遠很快知道了這件事。
清歌暴跳如雷,刷的一聲拔出刀,要去“殺掉那個背信棄義的負心人”。雲舒拉住她,委婉勸解“雖說依照風俗,在念青山雪峰發過的誓言不可違背。但誓言在心,而世間唯心不可束縛。何況這個變心就要被殺的風俗過於簡單粗暴,不是我的風格。”
清歌目光如炬,直直照進人心裡“你不難過?不恨他?”
雲舒鬆開手“難過。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很難過。但我不恨他,他隻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而已。於情於理,我都不會再糾纏下去。”
清歌氣笑了,秀眉一挑“你倒是說說看,什麼情什麼理,讓你這麼沒脾氣?”
雲舒倒了一杯葡萄酒遞給她“於情,我太在意他,願意讓他快樂,所以不願用誓言束縛他,更不願傷害他!於理,我有我的尊嚴,不願糾纏不愛我的人,所以不屑於用誓言束縛他!”
清歌瞪了她一會兒,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天遠不問不勸,隻是看著她的時候,總是麵帶憂慮。
雲舒歎了口氣,停止擺弄手中的小機關“都說我哥哥最是曠達瀟灑,如今你為了我的事成天愁眉苦臉的,弄得我好有罪惡感。”
天遠瞥了她一眼“那就快點好起來。”
雲舒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已經好了啊。他得到了他的幸福,我的人生也很豐富,沒理由不好啊!”
她的笑容在天遠洞悉一切的目光中慢慢淡去“我很想表現得大氣一點兒,可是一想起他離開我了,還是會難過。”
天遠摸了下她的頭“是他不知珍惜。不用勉強自己,時間長了,自然就不會再想他了。”
雲舒眼睛酸酸的,卻還是笑著“嗯,我很忙,沒時間想他。”
她也的確很忙,忙著工作,忙著讀書,忙著學醫術做機關。穆風離開了,研製武器的理由已經沒有了,但她仍然繼續做著這些事。也許是真的產生了興趣,也許是想證明自己不在意他的離去,也許隻是想讓自己很忙很忙,沒有時間去想念。
那些忙不完的事,就像堆疊的石塊,看似堅不可摧,其實滿是縫隙。月光如水漫過那些縫隙,塵封的記憶纖毫畢現。
萃英山上,他擋在她身前,拔出匕首與黑熊搏鬥。
怡然亭畔,他與挾持著她的殺手對峙“你想要的是我的性命,不要牽連無辜!”
溶洞裡,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說“你是我見過最聰慧、最溫柔、最清純的姑娘。但這些都不是愛你的理由,我隻是聽從自己的心。遇見你之前,我就像個風箏一樣在天上飄,憑高望遠,心卻是空的。直到你闖進我眼裡,住進我心裡,我的心才踏實了、滿足了。”
馬車上,他向她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雪山上,兩人十指相扣,鄭重發誓“蒼天大地、雪山碧湖作證君穆風與江雲舒,結永世之盟、許白頭之約,一生一世,榮辱與共、生死相依!”
茶樓上,他決絕地說“當初我對你,是真心的。但那是好感、感動一天天疊加,最後成了習慣。那種感情裡,從來都沒有神魂俱醉、物我皆忘的感覺。”
那些回憶,每每在她獨處時不受控製地跑出來,如琴弦一般在心上反複拉扯,奏出哀涼的離歌。
餘音再長,終有了時;冬去春來,風和日暄。雲舒的心情日漸明朗,她覺得往事如煙消散,前路值得期待。
雲舒以為,今後,人生平淡如水,心中平靜無波。卻不知命運此時已如野馬脫韁,奔向不可測的未來。
三月,雲舒的父親江鬆年受命赴重嶽興修水利。這個命令來得突然,但也在情理中。
皓天西臨重嶽,橫貫皓天的大河照雪河就發源於重嶽的默蒼山。照雪河上遊河床狹窄,水流湍急,雨季洪水橫流,兩國均深受其害。皓天國力強盛,有專門機構都水監掌山澤、津梁、渠堰陂池之政。重嶽卻是山高地窄,物產不豐,百姓衣食都成問題,哪有餘力治水?上遊水患嚴重,必然波及下遊。何況每次洪水過後,都有重嶽災民試圖越過國境。去年洪水後,大量重嶽災民湧入皓天,還引發了暴亂。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皓天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雲舒明白,朝廷派水官赴重嶽治水,是造福後世的好事,但心中總歸不舍。山高水長,家人一彆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母親猶豫不決,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天遠和雲舒認為父親在異國他鄉更需要照顧和陪伴,力勸母親隨父親一起赴任去了,又讓語墨隨行。
四月下旬,在神策軍任職的天遠因為緝盜有功,由從七品翊麾校尉升為正七品致果校尉,且從負責京城治安的南衙軍調到了戍衛皇城的北衙軍。
升職是好事,隻是等閒不得回家。天遠一走,往日溫馨熱鬨的小樓,愈加冷清。
五月,皓天最東邊的平州傳來消息,稱城外的靈崗石窟洞窟坍塌,其後埋藏的經卷古籍重現於世。管理經籍圖書自然是秘書省的職責。秘書丞命雲舒與校書郎趙博古、沈方舟去平州辦理此事。
雲舒得了這個差事,很是歡喜,她對平州的山水石窟向往已久,現在終於成行。清歌聽聞,興致勃勃地說要一起去。於是三個專業人士帶著編外人員李清歌一同上路了。
一路跋山涉水,不覺辛苦隻覺新鮮。